我能熬到今天,除了这副皮囊,拥有的隐形优势太多了,懂分寸,知进退,隐忍,聪慧,不显露,想在权贵高官心中占据一席之地,那是长久的修行,千锤百炼,烈火焚身,方有的道行。
祖宗没回应,也没拒绝,任由荷官靠着他,九姐对管事儿的点头,“记在王堂主账上,年底我和他清算。”
九姐这副做派,显然与王庆龙很熟,在他的场子吆五喝六,张宗廷把玩打火机,溢出一声冷笑。
局势逆转太快,王庆龙措手不及,他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急忙解释,“张老板,吉林虽然辽阔,但混这行混出头脸的,屈指可数,祥叔与她做的买卖差不多,难免接触,往后的变数,皆在张老板一句话。和谁结盟不是盟友呢,祥叔不看重钱财,他只想压条子一头。高枕无忧的养老。”
张宗廷皮笑肉不笑,“我有数。”
王庆龙凿补说张老板慧眼识珠,该选择谁,先做哪件事,为一时的钱财还是长久平安,你不会掂量错。
隔壁的一桌麻将很快码齐了,祖宗打出一张九条,九姐笑眯眯推倒三张同样花纹的牌,碰了一杠,“我的本家呢,好兆头,以往牌桌上,我熬红眼睛都讨不来彩儿,沈检察长开盘就送我一局,您可真是我的贵人。”
祖宗若有所思瞥那张转换阵营的九条,“兆头是不错,九姑娘识人看事,不知有没有打牌的运气。”
他说着慢条斯理端起酒杯,倚着他娇滴滴看牌的荷官立刻斟满,有几滴失误溅落在祖宗的衬衫领,白璧微瑕,染了猩红的水渍,荷官急忙趴下舔吃干净,她非常卖力气,似乎舔的是男人,而非一件衣服。舔到只剩朦朦胧胧的印记时,她舌头缩回唇内,“沈检察长,请您别怪罪。”
会伺候,会讨巧卖乖,抓着机会暗送秋波,男人但凡长了那嘟噜肉,也不舍得怪罪。
祖宗挑她下巴左右瞧了瞧,“叫什么。”
荷官说小A。
祖宗大笑,“谁起的。”
“赌场的经理。”
祖宗收回手,调戏归调戏,他没忘正经事,和那些纨绔子弟不同,他绝不是精虫上脑,拉屎都顾不上的人。
九姐打出一张白板,“沈检察长明示。”
“九姑娘在道上混了十几年,同行的脾气秉性,你了解深刻吗。”
九姐抓牌的手一顿。
祖宗不忙说下去,吩咐荷官给他点一支烟。
荷官用嘴吸燃,碎末般的烟丝烧得通红,她牙齿咬住紧挨烟蒂的位置,嘴对嘴凑过去,如此直白赤裸的勾引,满脸写满了我要你睡我的暗示,祖宗唇边凝笑,慢悠悠弹动烟头,火苗震得四散,荷官的肉皮儿也颤了颤,祖宗随即摸出一根,自己点着,目光梭巡牌桌,理也不理,“滚。”
荷官一怔,烟卷从口中坠落,“沈”字刚喊出,祖宗凌厉的视线逼射过去,“听不懂人话?”
荷官吓住了,她不明白哪伺候不好,惹恼了这尊佛爷,可她清楚不能多问,艰难挤出一丝笑,起身出了赌坊。
祖宗说九姑娘别介意,我不是冲你,谈公事,我不喜有女人打搅。
九姐赔笑,“是我疏忽了,沈检察长与那些见美色垂涎三尺的男人,终归是不同的。”
祖宗兀自吸食了多半截,狭长的烟灰掸落,在玻璃缸内融化,成了一摊干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九姑娘一定听过。”他卡住凹槽,松了手,碾磨充斥着尼古丁味道的指尖,“我不妨开门见山。林柏祥搞了市检察院的货,直接打我沈良洲的脸,我和他死磕。张宗廷与你合作,有几分真假,九姑娘觉得呢。”
九姐挑眉,未发一言。
“九姑娘认为自己的价值,能将和平局面延续多久。张宗廷野心吞掉整个东三省的势力,油田到手,九姑娘与林柏祥便是一路人,他的敌人,他的绊脚石。”
祖宗胸有成竹指自己,“如果九姑娘与我合作,我只手罩吉林,保你所有生意,保你地位不倒。”
九姐舔了舔红唇,她垂眸,观赏涂抹了黑色甲油的手,“这份筹码,的确诱惑。可是沈检察长,为何扶持我呢?我与你这条道,也是不共戴天的。”
祖宗端起酒杯,饶有兴味晃动,“谁能和我成为朋友,我自然扶持谁。女人兴风作浪的恶果,反目为仇的可能,比男人更小。”
九姐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沈检察长,您太高看我了。何来兴风作浪,我都快吃不上饭了。张老板不嫌弃我势弱,愿意搭救我,我怎能通敌叛国呢。”
她话音未落,祖宗将手上捏着的杯子重重一撂,啪嚓巨响,清脆而尖锐,震得一屋子人都哑了声息。
此时的祖宗仿佛一块足以冻伤一切的寒冰,一碰便会炸裂,倾塌,九姑娘眯眼,心知这盘局,破了。她笑意收敛,“沈检察长,黑白两道很难为伍,我并非贪婪,自古伴君如伴虎,您有大旗戳着,玩赢了,您漂亮收场,玩输了,有得是路子躲,而我呢,我一介女流之辈,与官家合作,风险令我望而却步。诱饵再肥美,我无福消受,我得保命呀。”
祖宗冷笑,九姐又开始摸牌,他们一直玩到后半夜,我们这边也鸦雀无声听完了全程,九姐对张宗廷很忠贞,她宁可得罪祖宗,也不肯背叛之前的同盟,王庆龙脸色愈发难堪,他心知肚明,相比较林柏祥,九姐更好拿捏,铲除了九姐,林柏祥与张宗廷能相安无事吗?吉林断断容不下两头猛虎。
九姐是张宗廷选定的粘合剂,是先锋军,是稳定的一颗棋子,她越是坚定不移,日后越不会生事,张宗廷觊觎吉林,一是油田,二是势力,与林柏祥平分春色,提心吊胆,哪里比得上驾驭九姐,一人独大的局面舒服呢。
我隐约觉得,祖宗在做戏。
这家赌场有谁,存在怎样的勾当,他尽在掌握。
他招安九姐为虚,演给隔墙有耳为实。
官黑商的名利场,无时无刻不上演厮杀和角斗,试探,窥测,挣逃,引诱。
撑到最后,一路踩着多少尸骨,淌着多少鲜血,顶着多少枪林弹雨,推了多少人下万丈深渊。
我莫名发冷,在死寂的空气中凝望张宗廷,他与我近在咫尺,沉默饮酒,另一只手抱着我,死死地,一刻不松的抱着。两枚唇瓣分离牵扯周边的皮肤,声响轻柔而干涸。
我情不自禁抚摸他的唇,不是用手指,而是我的舌头。
舔舐他唇上淡淡的干纹,变得湿润,一如既往的好看。
就是这个男人,他是王法认知的恶徒,是道义认知的英雄,孰是孰非,虚虚实实,一概不论,他成功了。
张宗廷浴血奋战,拼到今日,他只会败给自己的失误,而不会败给这个世道。
我突如其来的亲吻,他怔住,仅仅三两秒,他含笑的眼眸一寸寸荡漾开,胜过月色下乳白的涟漪,他摩挲着我眼尾的红痣,“你永远这样听话藏在我怀里,该多好。”
当天凌晨,祖宗留宿在吉林,我和张宗廷回了哈尔滨。
又是一场无痕的大梦,仓促醒了。
祖宗没察觉我去过松原那家赌场,他和九姐离开,我们才走,阴差阳错,我又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