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殿太监一迭又一迭的唱礼声中,我和小王子跨过门槛,穿过百官,来到丹陛下抱拳行礼:“赵国安王赵钰/江宁侯祁元夜参见秦王!”

赵钰不过十岁,曾是老赵王最宠爱的小儿子,现在嘛,和我一样,都是被家里人放弃的倒霉蛋。临行前,刚上任的赵王给我俩弄了个封号,意思是齐国没拿什么阿猫阿狗糊弄人。

我觉得这一点上,秦王真是太失策了,他应该直接点名要人,比如太子、世子那样有分量的人,能牵制齐国、祁家的人,而不是自己和赵钰这样只会浪费粮食的饭桶!

“平身。”

我正想着,丹陛上突然响起了秦王威严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我很想抬头看看,但念及初来乍到,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接下来,司殿太监代表秦王宣读了一道圣旨:大意是感谢我和赵钰为了两国的和平不远万里来到秦国,为表心意,特赏下一串东西,还把我们安排在秦王宫里。

听听,这搞政治的人就是不一样,明明是强行要来的人质,却硬说成和平外交的使者,佩服佩服!不过这秦王心也够大的,居然敢把敌国的质子放在宫里,也不怕我们一时起了歹意。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人家根本没把我们这小猫三两只放在眼里。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下朝之后,宫里来人把我们的行李搬进了秦王宫。

秦王宫呈“回”字结构,中间最恢宏的宫殿是秦王的住所,外面无数大小宫室如众星拱月一样围着他。分给我和赵钰的宫殿叫梧桐殿,毫无意外是最远的那一颗星。

这样很好,离得远就不用担心被月亮的光芒灼到,毕竟以我从前看话本的经验来说,皇宫,大王,都是事故高发的地点和对象,什么刺客,下毒,巫蛊,一不小心就被池鱼了。还有离得远,更方便我遁逃,等哪天秦王不记得我这只小虾米了,我就诈死去找凌轩。

然而,我刚想着秦王哪天会忘了我,秦王就派人来宣我了。

临出门时,赵钰小朋友眼泪汪汪地拽着我的衣袖,平哥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看两人那表情,好像我去见的不是秦王,而是阎王。

我无奈地摸摸赵钰的小脑袋瓜子,“好了,别担心,我去去就来。”其实,我也想过秦王会不会对我不利,但一来没理由不说,二来就算人家真要对我下手,我还能躲过去不成?

我跟着传旨太监来到未央宫,却不见秦王人影,美貌的宫娥奉上茶来,我不客气地轻抿一口,心想秦王这是要晾着自己了。

大凡上位者都有这摆架子的通病,好像不姗姗来迟几刻就体现不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样。

我十分理解地端坐着,一盏接一盏地喝茶水,顺便拈两块糕点尝尝,还别说,这王宫的茶和点心就是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法,我就不多说了。

待我饱饱地饮了五盏茶,扫光桌上的糕点时,门开了。

我站起身,双头抱拳,眼睛盯着来人的脚下,非常恭敬地、甚至诚惶诚恐地行礼道,“参见秦王。”

“……”

半刻钟过去,对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我小心地抬起眼帘瞄他,不想这一瞄不得了了,“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我太惊讶,竟忘了这是什么场合,惊声叫嚷出来。

对面的太监立刻掐着奸细的声音,指着我训斥道,“大胆,敢对大王无礼!”

师父……大王……

我小心地在师父身上扫了一眼,果然在袖口看到秦国的腾蛇图腾,是秦王没错。

师父居然是秦王,秦王居然是师父,这世界太玄幻了,我想静静。

秦王,不,师父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对那太监道,“下去!”

那太监极听话,二话不说退出去,还贴心地为我们合上门。

屋里没了外人,我不自在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把目光放在师父身上,毕竟他如今的身份不同,毕竟我们已经十年未见。

师父却伸手在我唇边捻了一下,然后将手指放进我因惊讶而微张的嘴里……

我下意识一抿,含住他指头的同时,还吃到了细碎的糕点屑。

尴尬、羞窘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脸色爆红地把师父的手指拿开,看到上面亮晶晶的口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师父轻笑一声,很是自然的拉我到一旁的矮塌上坐下。

有了这段小插曲,我们之间因身份变化和岁月流逝而生出的疏离隔阂消除了大半。

我忍不住好奇道,“师父,您怎么成了秦王?”

师父把玩着我的手,平淡道,“知道共叔段和寤生的故事吗?”

我点头。春秋时期,郑国太后武姜为帮助小儿子共叔段夺取王位,充当内应颠覆大儿子寤生的王位……

那么师父提起这段历史的意思是我后知后觉地睁大眼,“师父您不会是寤生吧?”

师父点头又摇头,“我是父王的小儿子,他临终前将王位传给了我,我那时正出兵在外,太后帮他篡改了诏书……”

原来是弟弟版的寤生,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像秦太后这么偏着大儿的还真是少见,但一想到白氏,又不觉得有多怪了。

只是心疼师父,流血流汗地在前线拼杀,却被最亲的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我安慰地握紧他的手指,又问道,“那师父是怎么到齐国的,还成了我的西席?”

“我从战场回来,他已经登基,先收走了我的兵权,后派人追杀我,我逃到齐国,遇上侯府在招西席,就去了,然后就碰到了你。”

师父说着说着搂住我的腰,将我拥进怀里。我的头刚好枕在他的心口,他的下颌刚好触到我的头顶,这样的姿势可说是十分亲密了。我不习惯地想要推开他,但一想到他的遭遇,就忍不住同病相怜起来,抚着他的胸口权作安慰。

师父似乎很满意我的乖巧,声音又柔和了一些道,“那你呢,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又怎么会会来这里?”

我不怎么想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我不想再撕开伤疤。但师父的食指和中指交替敲了敲,这是他生气的预兆,师父生气的样子,时隔十年,我还是不敢领教,遂开口道,“自您不辞而别……”

我从十年前的上元灯节说起,从我如何偷溜出门取祁元干的生辰礼物,他如何跟上来,我们如何被绑,我如何听到幕后主使原来是老齐王目的只是为了祁家的兵符,如何带祁元干逃出,如何把他藏在茅草丛中,如何独自引开追兵,如何向祁威坦白,祁威和老侯爷又是如何压下,我如何被白氏误会,如何被软禁,又是如何被诬陷巫蛊害人,如何被宣布暴毙,如何被族谱除名,如何被贬为下奴、发配栖霞庄,如何认识平哥,如何认义父义母,如何离开庄子,如何送他们回桃源村,桃源村的人如何友善纯朴,一直说到我是如何被祁威诓回荥阳,如何为祁元干换血,又是如何被祁勇他们逼迫着来秦国为质……

第二章 微SP 章节编号:6281647

我说了许久,从正午说到日落,说了许多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记得那么清楚的事情。

师父始终握着我的手,静静听着,但他的呼吸却随着我的话轻重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