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离开了镜头,只剩下了那个满是伤痕的少年,像一具融化了的无生命的瓷器,安安静静地躺在深灰色的沙发上,身边被人坐下而产生的凹陷渐渐复原,复原成了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模样,镜头停在了这里。
第144章 144
云毓僵在了原地,甚至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在之后,画面变成了黑色,男孩尖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杂音很多,有些模糊,可还是能依稀听出来有人在求饶或者说是挽留,但是回应这个沙哑男声的只有一个滚字和一群人高高在上的鄙夷、戏谑的笑声。
也像是在笑他。
一颗好不容易捂热软下的心又坠入了冰窟,想要伸出手去按下暂停键,可一切都好像和空气凝固在了一起一样。视频继续循环播放,继续一层一层地拨开刺伤柔软的内核。
或者说,他们就是在笑自己,本质上,自己和他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样,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玩物,到最后也不会改变他所有的性质,一字一句都在提醒着他曾经的被做过,又一幅一画地告诉他,坚持的后果会是一句冷冰冰的滚字。
贺言,是里面的主角,是A先生。甚至是,他们之前的视频还是说他们生活的点滴都被他发给了他的朋友们去品鉴,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会不会……
云毓甚至已经忘记了呼吸,就这样呆愣愣地坐着,等到视频自动循环播放完成自己关机之后才跟发了疯一样去找装着手机的快递盒,指甲都深陷进瓦楞纸板中,眼泪和油墨混成了一团,在手机上输入了手机号也迟迟不敢打过去。
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了一截幽微的绿光照在云毓的肩头上,一方单薄的天地满是疮疤。
不排除……或许不排除有人在陷害贺言,云毓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对面也似乎是一直等待着,很快就接听了电话,只是他不说话,继续让沉默填充小小的空间。
嗓音不自觉颤抖,酝酿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质问的底气,只好细声问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可是云毓却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还在听着,他又问道:“你和贺言是什么关系?”
对方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微微的嘲弄,声音也浅淡:“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那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心脏再次紧缩,都快要溢出小小的心包,偏偏已经有了预设无法反驳,只能靠两只手紧紧抓住手机不叫他掉下去。
“你是那个……视频里的男孩子吗?”小心翼翼地试探,怕叫人难受,可是对方言辞连带着语气都尖锐起来,重重说了句不是。
“噢……”云毓都快把嘴唇咬破,又问道:“那你在……也在吗?”
“嗯,在。”男声从容许多,带着一点慵懒矜贵,没再给云毓一问一答的机会,而是直接说道:“我给你发这个视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人年轻嘛,玩性总大一些,贺言在外面沾得花惹得草其实挺多的,也不差你这一个,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来呢,就是想找个体面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他不管是跟你说你是他的唯一还是说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都是说出了口就忘的东西。有些人还纠缠就是偏不信,但是你聪明,对吧,体面点,都有好处。”
“噢……”云毓只是想去床上,腰窝却一不小心撞到了书桌角上,或许是青了又或许是紫了,只是痛感蔓延到了骨髓,叫他只能慢慢蹲下,“那,那是他叫你来的吗?”
“不是。”声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可能去找新的小男孩了吧,但是你这边我总要结清,他分不清楚事儿你还分不清楚吗?多少钱你开个价。”
“我不要……钱……”云毓用手捂着凹陷下去的腰线,口腔也在不断地分泌着唾液,血腥味快要溢出来,只好捂住唇急促呼吸忍住翻涌的胃酸,过了一会儿才憋着声气儿说道:“那你不生气,不难过的吗……”
传过来的声音却带着笑意,“我又什么好难过的,我和你,和那些人又不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就只是贪他的钱,也没打算真正了解他,一副可怜的欲拒还迎的手段真的恶心到要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你知道他是谁?他要什么吗?你不知道吧,或者我说的更明显一点,你跟他这么久应该知道他身上有点病吧,你知道怎么得的吗?你知道他过去什么样吗?嗯,怎么不说话了,你全部不知道是吧,你随便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想想都知道他不该告诉你吧?但是我知道呀,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才心疼他、愿意等他,保护他,为他回来扫清所有的障碍,你可以吗?你能吗?”
第145章 145
没有一个他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最后的答案也是不可以和不能,不能接受自己和别人一样,不能接受自己不是唯一,不能接受所有的感情被糟践到一文不值,鼓起的勇气被侵蚀,只剩下了一滩七零八碎的气球。
对方还在问,问他还有什么想要问的没有,一声一声,大过耳鸣,云毓急急忙忙按下了挂断键,可等到一切都安静了,事情也还是在发生。手机像是一根最脆弱的稻草,不能支撑起他的身体,但是可以假装编制成袄,暂时遮蔽风浪。
手机开始震动,宣告着连这样的假象都要消失,云毓只好按下关机键,好隔绝掉一切打扰自己的内容。到最后,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了,也快忘了到底该怎么去开心、怎么去笑,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幻景,包括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初晴的阳尚且晒不干地上的潮湿,也晒不干心中的那一摊泥泞的污糟,一夜未眠带给人憔悴,本来这些天就消减了好多,这下更是叫人觉得风一吹就要倒掉了。早早铺好了床,有还没到做早餐的时候,于是就对着玻璃窗发呆。
入目都是低矮的建筑群,偶尔有燕子飞过,却不愿在这里停留,一中操场的红旗被人新挂上,迎着风扬,更远处的是闹市区林立的大厦,是他去不了的地方。
忽然觉得身上一暖,云毓回头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已经走了过来,就这样微微地弯着腰把自己抱进了怀里。
妈妈的眼睛是红着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她问道:“妈妈,妈妈要做些什么才能要咻咻开心呢……妈妈好没用,怎么……怎么总是不会,不会要你开心……”
“您说什么!我没有不开心呀。”云毓笑起来,眼睛弯成小月亮,“只要妈妈健康,灵灵能好好读书快快乐乐,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我哪里会不开心呢?”
云毓不愿意再说下去,总觉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于是转移了话题,“妈,您怎么起这么早啊,那正好,您坐会儿,我去买早餐,今天我们吃什么?吃蔬菜炒面好不好?”
“咻”程颐嘉还没把话说完,云毓就已经走开,出租屋不大,就这么一瞬,他就可以走到门口开始换鞋拿钥匙,程颐嘉抿了抿唇,只说道:“咻咻,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好呀。”云毓又笑了笑,说道:“正好妈妈身体好了,要换个大的地方好活动一下身体了,这里都走不动来着。”
程颐嘉还想说些什么,可云毓留给她的只有一截青白的后颈,在就是咔的一声,门从外面被关上。
他也不能一直伪装,他还是活生生的人,知道难受知道痛苦,甚至是还没出门,眼泪就已经洒在了门槛处,好在是遮挡的及时,谁都没有看出来他在哭。
明知道不该哭的,男子汉做什么都不要哭的,可是泪腺发达,动不动就流了满脸的泪,他记得的,他以前不会这样一直哭的,到底是谁把他宠坏,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云毓在门口整理了一会儿心情之后才下楼,叫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刚走出楼梯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贺言,因为街上的人不多,于是显得他的身影更加明显了。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束花,在看到自己之后先是被撞破后一般的愣住,然后才像自己快步走来。
已经被骗过那么多回了,云毓觉得自己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只是当作没看见一般自己走自己的路。可是贺言总是力气大一些的,只要他刻意拦住自己,他就没有办法走动。
云毓微微抬起头看着贺言,这是他喜欢的人,有着最灿烂的笑容,愿意跟自己说自己是照亮他的光束,甚至还和自己说过一辈子,可是现在,他真的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了,光影斑驳,岁月也模糊。
一看到云毓红红的眼睛,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云毓不说话,就用那双眼睛这样看着他,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强硬把人揽进怀中,只能把那些被废弃的腹稿结结巴巴地拼凑起来,小声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是没有、是没有开玩笑的,就是,我有一个特别特别严重的事需要我出国,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我知道,我现在挺没有理由能说出这种话的,但是云毓,你能信我一回吗?原因我之后都会告诉你的。”
伴随他话音结束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捧好看的白玫瑰,云毓看着花纹的褶皱出神,一幕一幕一声声就像犹在眼前。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我要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说完,云毓就要绕开走。
这下贺言终于发觉了不对的地方,这次云毓已经不像是生气、不像是难受,更像是无动于衷不在乎了,他自认为这些天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唯一的交流也只是和他说了刚刚的这些,贺言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强行支配你,我就是……我就是一定要出去的,你一个人,我不想你一个人。”
贺言表情做得越真,就越能叫云毓想起来那个视频里的温柔表情。不想去在乎他的过去,要的只是现在,可是就连这个都无法保证,他有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愿意等他、了解他的人,为什么还要来纠缠自己呢?他就这么好欺负,这么叫他开心,这么叫他和他的朋友们看得开心吗。
云毓声音很轻,陈述:“你自己管着自己,做什么都不用找理由,更不用给我什么原因,你要的体面,我全都给你。”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什么体面不体面,我没听懂你的意思……行,我跟你说,是因为我奶奶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可能去国外治疗会好很多,我、我之前什么都没有做过,所以”
“所以你就去找那个了解你的,懂你的所有苦衷,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你的人去啊,你都有这样的人,你愿意告诉他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要怪我不了解你,不懂你,贺言,你问问你自己,你凭着什么来怪罪我不知道你的苦衷……你要找别人,要出国,还是要陪着谁去治病你就去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啊,不管是真是假,我一开始就没有拦着你,我没有成为你的阻力啊……”本来还以为自己有力气说出这些话,可每次都在他快要相信幸福真的到来的时候,永远就是面前这个人给他一个重重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