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里,东崽偶尔还会在停下喘气的时?候,松开我把我卡在某处,让我歇歇。顺路安慰地舔舔我的头发,舔了一嘴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接着就因为我目前的“材质”陷入迷茫,被?我吓得一愣一愣的。
说来有点残酷又有点好?笑?,被?吓完了东崽也没反应过来它现在跟我其实是一个德行,逃亡中靠的是高?速蠕行而非已?经融化消失的四爪。在对我屡次嫌弃、害怕、试探、困惑,甚至习惯性想刨点土把我埋掉后,每次还是幽幽地喵两声?克服了纠结,又把我叼起来,带着我在大地中继续化身进击的猫猫虫。
我多少有些羞愧,但现在东崽才?是管事?儿的大猫,作为一个没用拖后腿的,我实在帮不了什么忙,又不能唠叨几句添添乱,想来想去,发现能做只有静下心来感受周围的环境。
微妙又奇异的氛围中,四周是沙沙作响的,像在大地中下了一场暴雨,侧耳仔细去听,我就一愣,发现是许多类似我们的东西同样在泥土中逆流而上?。
是那些蛇蜕。
似乎有许多蛇蜕也进入了黏液化的状态,在我和东崽的前后左右,有数量众多的蛇蜕在涌动爬行,向着头顶的地表。在听觉的世界中,影影幢幢蔚为壮观,逆流的蛇蜕从地底出发,在头顶的尽头处停止,确实就像颠倒的暴雨一样瓢泼而下。
我不确定这片地底到底有多少蛇蜕和我们一样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又来自于谁。只能猜测或许这原本就是属于人蛇蛇蜕的某个畸变阶段,需要破土而出再次变化,而那些失去活性沉入水底的才是破茧失败的次品。
可惜的是,这个猜测注定是难以证实了。短暂的振奋和遐想后,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凭借蛇蜕本身的力量,大概是无法维持住这种?移动中的消耗的。
因为头顶上?方?实在太安静了。
那些蛇蜕移动发出的沙沙作响的声音大多都集中在我的下方?,越是地底深处越清晰。而在上?方?,随着力竭消融,蛇蜕们似乎在飞快地消散,像是不得不干涸的泉眼,最后只在泥土中残存下一点湿润的痕迹。实际上?,我和小肥猫正是在它们残留的潮湿行痕中攀援狂奔,借此减少一些损耗,但渐渐已?听不到前方引路的声响。
而黑暗的上?方?,很糟糕的,仍不知道距离地面有多远,距离光亮的出口在何方?。
此时?唇亡齿寒,我长叹,虽然知道不应该,还是由?衷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苍凉和孤独。
传说中有鲤鱼跃过龙门幻化新生,那场景应该是很梦幻美妙的额。此时?在幽寂的地底,却只有无数残破狭长的人皮蛇蜕发生腐化,极其丑陋地挣扎着蚓行。但冰块投入沸水的结局注定只有一个,这一刻沙沙的摩擦声?实在过于绝望,让人无法忍受。
理智在说,蛇蜕和人蛇的关系我还没有完全了解,但光看蛇蜕的非正常畸变,如果任由?蛇蜕逃离出山腹抵达地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蛇蜕出世,必然是一场更?大且不可预估的灾难。可五味杂陈之中,让我深感羞愧的是,小肥猫疲惫喘着气,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对于一只小狸花猫来说,一切确实太复杂了。能够判断出此地危险,决心带着我远离,已?经是它简单的思维里能做到的极限。
我几乎是瞬间鼻子酸了一下,甚至有点痛恨此刻自身生命力的顽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简直是无穷无尽,前方?已?听不到任何其他?蛇蜕的声?音。几度缩水后,我们已?经只剩下巴掌大小。具体的器官估计是都没有了,只是作为怪诞可怖的异类在维持某种?生命形态。唯一还能证明我们存在的,是依稀的一些疼痛,那是小肥猫在尖牙都已?经胶质化失去咬合力后,还在拼命试图合拢包裹我,生怕把我中途丢掉。我无法判断这份痛感到底是来源于我自己还是小肥猫,也可能两者兼有,又或者仅仅是一种?来自意识深处的幻觉。
如果现在有个无辜的路人经过,看到的景象大概非常可怕吧,是一卷破破烂烂的猫饼叠着人饼,也可能只是一团看不出形状的黏液挤压着另一团黏液。
“东崽,可以了。”我轻声?说,但声?音只存在于模糊的意识中,皮囊则只能无用地沙沙作响,“没关系的,真正的我们没事?,别害怕。”
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寂静中,东崽终于停了下来。
我有点难过,感到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费劲舔舔我,把我往外推了一下。
也就是这时?候,仅一线之隔,像是最不可思议的幻觉,头顶上?竟然松动了一晃,透进来一股微弱的亮光。
是有什么在刨土。
刨得乱七八糟的,还在往外使劲拔,提溜走了一大把植物的根茎。在我的目瞪口呆之中,原以为永无止境的泥土层竟然被?扒开了,距离地表只有仅仅二?指宽。
外面还是夜里,手电筒的光晃晃悠悠照过来,顺带照亮了一颗熟悉的毛脑袋。
竟然是另一只东崽,毛茸茸的相当蓬松,很多肉,一看就份量十足。一给对视,惊呆了傻傻看我。
下一秒,它闻了闻我,立马扭头大声?嚎叫起来,扑进土坑里就把我们往上?拱。
片刻后,另一张熟悉的脸纳闷探过来,天地可鉴,竟然是我那亲切可爱的小队长张甲。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挖的野菜,跟我大眼瞪小眼。
神使鬼差的,大概是这个场景确实有点滑稽,我裂开嘴,冲他?阴森森笑?了一下。
这厮惊慌失措:“我靠!顾问你看!你死啦!”
不是过去 张甲的一声鬼哭狼嚎堪称……
张甲的?一声鬼哭狼嚎堪称惊天?地泣鬼神。我一个激灵, 大怒道:“说谁呢,我还活着!”
脱口而出的?瞬间整个人怔了下,见鬼了, 我怎么又有嘴了。
此?时怪异的?饱足感迟钝地到?来,我下意识低头,打?眼一瞧, 看到?自己完整健康、富有血色的?手掌。可以动, 十指灵活, 同样攥着野菜,指甲里还有新鲜的?泥土, 似乎刚刚是?在择菜。
……什么情况?我卡bug复活了?
还没等我回过味儿, 张甲的?第二声惨叫追到?了耳边, 震得我脑瓜子嗡嗡响。我揉揉发疼的?额头还有点懵,心说怎么一惊一乍的?, 不像我那成熟老道的?小乙哥啊。纳闷中看看他, 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也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头皮一下麻了。
我看到?了刚才的?我自己。
夜色中,完好的?我和张甲站在一起?,脚边是?东崽,面前是?一个刚被刨开的?土坑, 里面是?我的?头。
那是?一颗看起?来还活着的?脑袋, 气血良好湿润,定定睁着眼睛,瞳孔还清澈充满水分。那是?跟尸体完全不同的?东西,似乎随时还能继续呼吸。
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但就在几秒钟之前, 我还是?它;而我自己呢,好像是?空白的?,正处于某种疑似失忆的?状态,直到?被它追上,一下为我填补上了一段毛骨悚然的?古怪地底幻梦。
“顾问,你的?红烧多?莉来了。”张甲愣愣说。
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家?伙居然还在跟我说冷笑话,说我是?克隆小羊,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是?忍不住干笑了下。
天?知道此?刻我怎么还能保持冷静,腿是?已经软了,从头麻到?了脚,人却很平静地伸手把土坑里的?脑袋捧了起?来,拿到?眼前仔细观察。嘴里淡淡问:“还有吗?”
出乎意料的?,张甲的?脸色有点怪,犹豫片刻点点头:“有。”
我们?面面相觑。
十五分钟后?,邱家?村后?村废墟前架起?了熊熊的?篝火,我被众多?不要钱的?巨大火堆包围,发呆瞪着架起?的?十几口大锅。
锅里煮着大杂烩,有肉有菌子有野生鸟蛋,也有我们?刚挖的?野菜,营养堪称丰富均衡;锅上为了不浪费柴火,是?一排排新扎的?木架子。
而木架子上结结实实绑着在晾干的?,是?七八个我,三只东崽,和一男一女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徐佑跟掮客。新旧破烂程度都各有不同。对,七八个我,没数错,毕竟我新挖出来的?那层脑袋皮在计数上确实比较尴尬,只能勉强算“若有如无”。
此?时天?光微亮,终于告别了漫长的?黑夜迎来晨曦,其中的?一个我在架子上悠悠转醒,正以十二万分地迷惑打?量周围,又迷惑看我。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那个我恍惚张了张嘴,大概是?有点尴尬,下意识问:“吃啥呢,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