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块涂色出?错的积木, 将他的五官割裂, 使得一部分立体的色块还停留在已经转过来的后脑勺上?, 并依然发挥着器官该有的功用。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 那些?毛发好像对人体还不太熟悉, 不知道?这样子人是活不了的,而且一眼就会被认出?异常。

他腹部?里的弹舌音也?还在响, 并且逐渐急促焦躁起来。

接着?是第二个?念头:那些?毛发在找什么??选择舍弃我们,集中攻击王平, 它们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然然?”

耳边好像有人在担忧地轻声喊我,但我有点恍神没有回答, 实在是想不通。

我问自己:这件事到底和我身上?的滴水有没有关系?

“然然!”

随后是一声惊呼,很奇怪的,我看到四周整个?囫囵转动了一下, 连带着?仰面望天的王平也?完全颠倒过来。

王平的鞋子出?现在我视野之中时, 我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不是天地在旋转,是我自己摔倒在了地面上?。

我因为此时的姿态, 无意中就往上?看去。让人茫然的是,这次穹顶之上?什么?都没有。

类似低血糖的晕眩感挥之不去, 我用力甩了下头,努力呼吸了一下,才从猝然的心?悸里缓过来,扭头就趴在地上?开始干呕。

但现在我连腹部?器官都没有,也?确实只有干呕这么?一个?象征意义居多的动作,一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就不得不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这项功能。

徐屏想来扶我,我连连摆手,让她离我远一些?。

王平的鞋子距离我大概只有两指的距离,我强忍着?晕眩感,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是直不起腰,咬了咬牙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必须诚实地说,我对他有很大的歉疚之情。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刚刚向我展示过善意,就疑似因为我身上?的异状被连累死去,这是我最害怕看到的。

但理智也?在冷酷地说,我刚才反常的晕眩和失态,绝大部?分?并非是情感上?的冲击,而是源于?强烈的恐惧震慑,越过思考直接引发了动物本能的僵死逃避。还有,就是身体上?确实出?现了极度虚弱的变化。

我几乎是浑身打着?摆子,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后背的衣物很快就紧紧贴在身上?,搞得我很不舒服。身上?涂抹的那些?作为干燥剂的白?色砂砾很快吸了汗,有些?团结,挂在皮肤上?很是憋闷。

大概是感觉到附近有水汽,王平身上?的那些?毛发又嘶鸣扭动起来,似乎要挣脱他的身体往外钻,但又被什么?卡住了无法脱离。

“……然然?”

“没事。感觉……感觉像是突然被先知拔掉了我们之间的脐带一样,一下子缺氧断电了。”

我尽量用了个?开玩笑的语调,心?则往下沉,笑容大概非常勉强虚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可以确定,刚才那些?剧烈的恐惧和虚弱,有九成是从先知那里倒灌过来的。

先知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伪人作为无法独立存在的器官是逃不掉的。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坏消息似乎来得还是太快了一些?。

另一方面,祸不单行,王平在这个?持续僵直站立的过程里,进一步在缩水。

像是一场干旱中不合时宜的发芽、或是某种试探错误的失败转化,从他的腹部?里不停发出?低闷的啜吸。我就看到他的身上?同时出?现了几种相似又不同的状态。

他的腹部?四周皮肤已经满是黄色的圆形斑点,腹部?膨大如斗,四肢则萎靡缩水起来变得枯细。

那些?毛发蠕动得越来越慢,甚至逐渐也?开始缩水,变得干枯杂乱,并且缓慢垂下。乍一看过去,像是某种猿猴一类的生物自带的皮毛,完全看不出?它们原本是单独存在的。

这样看去,王平的背部?和腹部?以下,所有表征已经变得和山魈相差无几了。

但他没有长?出?那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脚蹼,也?没有分?泌出?皮肤外的黏液,整个?头颅和面孔此时的变化,更像是矿车里那群黄疹小人被透明水体消化的样子。

我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学时候,老师在教我们青蛙的变态发育,拿出?许多图片作为举例。

可并非所有的蝌蚪都能成功褪去尾部?,长?出?健全的四肢,不同阶段的转变有时候并不会都顺利进行下去,就会冒出?来种种让我们惊呼害怕的“怪物”。

王平现在就是那只变态发育失败的青蛙,一件凝固定格的标本。

让我手足冰凉的是,他不像是要从人类转变为另一个?物种,而是成为了一件血肉原料,被错乱的指令指挥着?,同时往几种类似但不同的器官转化,结果却都功亏一篑。

我想起三易好像说过,他们曾经抓到一只山魈,试验中发现山魈脱离水体太久就会窒息,斑点首先变淡,身上?黄色的杂毛也?会严重脱落。我当时的想法是,那些?皮毛和黏液大概充当着?某种呼吸器官。

这句当时听来顶多只能作为猎奇谈资的话,我现在总算知道?了真正的含义。

三易和迷藏的人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们和危险正擦肩而过。

我左右翻动了一下王平的小臂,上?面果然全是细密的孔洞,跟那些?风化已久的干瘪断肢是一样的。

伴随着?我的这个?动作,那些?逐渐萎靡的毛发噼里啪啦全部?掉了下来。

我用脚把它们扫开踩掉,这一次踩上?去的感觉截然不同,更像是踩中了什么?已经干化被丢弃的环节蜕皮,因而没有任何攻击性,更没有任何反应。

徐屏被我三令五申要站远一些?,此刻还是出?于?担忧靠近了些?:“它们……死了?”

“应该说……它们好像完成了寄生,改变了自己的形态。”我深呼吸,“屏屏,你?对鱼虱这种东西还有印象吗?”

她反应极快,脸色顿时变了。

我说的是一种生活里很常见的寄生生物。鱼虱会吃掉鱼的舌头,随后寄生在鱼的口腔中,代替成为鱼的新舌头,同时从寄主那里获取养分?。

这也?是我对这些?“毛发”的认知。

只是猜测总归需要验证,我看了看静止不动的王平,实在没法下手查证什么?。

他还保持着?那个?似乎望月的动作,整个?人是混乱又凝固的。

我油然感到了一丝悲凉和讽刺感。

这让我首先联想到的,竟然是这具伪人身躯能够流淌出?来的汗水和眼泪。

汗水和眼泪,就像消化系统和从不使用的牙齿一样,对于?伪人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功能意义,只是配合虚假的人格作为一种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