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那辆破破烂烂的车上,我看到司机老赵依然瘫靠在那里,但被无限摊开, 变成了扁平。
他真的成了一件活生生的衬衫,鲜红的皮囊下面鼓鼓囊囊的,还有一些?残余的根系和血管在往里面爬, 不停外翻着也变成斑驳的红色。
年子青把司机穿了起来。
那些?散落在车厢里的肢体和躯干拥挤在老赵的皮囊之中?躲藏,只?剩下那颗过大的脑袋, 黏在司机老赵的脖子上, 对着他不断发出尖叫和絮语。
何等的荒唐, 他还在指挥司机开车。几乎报废的公?交车在主干道上缓慢蠕动前行着, 车轮里也开始爬出类似头发一样的东西, 抓爬进道路两旁的泥土之中?。
因为有一个半人的分量,驾驶室被挤满了外溢出来, 那些?鲜红的色泽滴落到车窗外,就被雾气一拥而上, 干瘪的虫卵吸附上去,翕动着开始变得饱满晶莹。
一个残酷但森严的食物链就在我面前, 以?一种极度畸形的状态展开:年子青和榕树在寄生人体,那些?鲜红的烫伤在寄生吞吃榕树,而雾气和虫卵则在吮吸那些?鲜红。
“它们只?怕高温和光亮。”
徐佑说, “我们试验的结果?是, 高温和光亮似乎意味着食物匮乏、不适合孵化?, 所以?会让它们重新进入休眠之中?。”
休眠?不是被消灭吗?
我身上一冷,有些?难以?置信:“虫卵不会变少?照明弹不是把它们都轰碎融化?掉了吗?”
“我也希望是这样。”
徐佑道, “但是,看?到这落满整个城镇的灰尘了吗?一个星期前, 我们这儿刚陷落的时候可没这么严重。”
“火山灰、灰白的雪、被轰成碎屑的虫子……还有这些?雾气。到最后?,全部会转变成这些?尘埃,一层一层覆盖到所有的建筑和家具上面。然后?,新的虫卵就会从不知道哪里钻出来。”
我跟着徐佑的轮椅移动,看?向雾气中?沿街的建筑。
这一看?,我就意识到那些?建筑的风格差距非常巨大。
和这家酒吧不同?,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许多建筑看?起来更老旧,有一些?是用巨大的石料和黄泥堆建起来的,房门是一种要?化?不化?的黄铜。而且整个地基的分布很怪,似乎是没有考虑过采光和进出,房子和房子之间几乎拥挤在一起。
这次是一位脸上还带着倦容的伙计给我介绍的,用他的说法,这些?房子原本并?不在这个小镇上。
作为张家人聚会交换怪谈线索的地点,起初的小镇十?分空旷,也没多少基础设施。只?修了一条直通雪山深处的主干道用来行车,按火车站才有的规格配了一个停车修检的月台,两边又建了几栋用以?暂时歇脚的居民楼。
就连这家酒吧,都是当做大厨房搭的,基本的娱乐配置全无,只?能勉强做做饭再供应两罐啤酒。
但是,就在一个星期前,带着食材和后?勤物资先抵达的一批伙计们,就发现这个一年一度的聚会驻地似乎发生了某些?奇怪又说不清的变化?。
一开始,是清晨时分的雾气变重了,久久才散去,空气中?凝结的露水有些?泛蓝,而且整个小镇似乎阴凉了许多。
后?来是夜晚有人起夜的时候,发现临街建筑投下来的影子好像变宽了,抬头时发现多出了一些?风格迥异的老房子。但喊上值班警戒的伙计一同?前去查看?,那些?房子又消失了,跟海市蜃楼一样。
这个过程里,他们向外面发了些?反馈提醒的消息,但通讯信号开始断断续续变差,甚至发送的消息出现乱码,电话也几乎播不通。
接着,那些?原本该在一个星期后?才按约抵达的张家人们,居然陆续提早来了,并?且声称是收到了催促他们尽快抵达的讯息。
再后?来,那些?建筑出现的频率就增多了,并?且看?上去越来越清晰真实。
“就像是……海底忽然出现的暗礁一样。”那伙计说,显然也有些?惊悸和不理解。
他给我铺开了一张很大的地图,是原本小镇的建筑分布图,上面涂涂抹抹,用不同?的颜色和数字标记,备注出依次浮现并?被发现的老房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雾气消散的时间也伴随着房屋的出现越来越延长,并?且更加冰寒了。
短短数日,与会人员们抵达了大半,一夜之后?,忽然漫天飘起了大雪。
雪一下,道路封堵,所有新或旧的建筑都被一望无际的白色覆盖,消弭了差异。厚厚的雪层堆起来,人如果?出行,一脚踩下去,积雪会直接没到大腿根,把半个人都打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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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这些?很有行动力的张家人还分工了要?进行扫雪,但一接触,他们就发现了不对。
“那些?雪是烫的。说是雪,更像是被高温的水蒸气和高压,强行捏在一起的团块物。”伙计道,边上有人递了一个亚克力的盒子过来,好像是原本哪个年轻的张家人拿来装手办的。
我就看?见那盒子里保存着一小块雪团,一根镊子也被塑封在里面,只?漏出一截在盒子外方便操作,接口?处是蜡油烫好了黏得很死。
那伙计托着盒子,牢牢握着两边,才把镊子递给我,示意我轻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拨动镊子头,小心翼翼在那团东西上夹取了一点。
一瞬间,那团雪就猛地震动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尖啸。
伙计用虎口?压着不让盒子动弹,让我继续看?,镊子收紧,那一小块雪团碎掉,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得对,这个所谓的雪,是被巨力什么压在一起的,压得非常严实坚固。
除了灰,里面全是一条一条的虫子在蠕动,而且在抱卵。靠近中?心的位置,虫卵有指头肚大小,外沿的则逐渐干瘪,细小得近乎于皮屑,混在灰里肉眼很难分辨。
给我看?完,那伙计就把盒子收起来,用黑布完全蒙上。那盒子尖叫了大概足足五分钟,才慢慢停歇。这个过程里酒吧玻璃门外的雾气不停涌动,但似乎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方向,只?是来回激荡着,最终也恢复平静。
我大气不敢喘,看?那伙计放好盒子回来,无意中?就看?到他的双掌上通红一片,说不出来到底是被烫伤的还是冻坏的,简直要?掉下一层油皮。
“你这手……”我不由色变。
他看?看?我,确定我已经理解了刚才的信息,又看?看?徐佑。
“讲,没事。”
徐佑笑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不是不服气,天天喊着要?见顾问吗?这祖宗就是。”
伙计一愣,两眼亮了起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脸上的神色生动了不少。
“还以?为是哪个招安来的二代,我还说瞎废我们这么多的弹……”他干咳一声,立刻给我拖了把灰扑扑的椅子,拿袖子随意揩了两下,有些?乐呵道:“我兄弟,顾问您见过的,您管他叫敬敬。那货从营地回来后?炫耀了大半个月,说以?后?就这名儿了,现在谁喊他全名跟谁急。”
抽空寒暄完这一句,伙计就像放下了什么防线,沉吟片刻,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