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循给他端来早餐时,突然问,他的神情温柔,双肘靠在岛台边看着留昭:“我在妈妈的离婚文件里,看到了一份报告……小昭,血缘关系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认识的朋友中也有很多人是被领养的,你还是我们的家人。”

留昭有些被刺痛了,他可以不在乎和崔家的血缘,但无论如何,沈弥炮制的那份报告让他受到了羞辱。“你为什么要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难道你不高兴吗?”

“我不是要装模作样,虽然我有自己的念头,但我也不想看到你伤心。”

少年的眼神清澈而沉静,没有人会怀疑这张面孔下的真诚,他肤色变深了一些,脸颊甚至有些轻微的晒伤,身上仿佛还有南欧阳光的气息。

留昭忍不住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崔循至今为止的人生,一定就像一场永不结束的夏日。

“你长得半点也不像你妈妈。你不想去做个亲子鉴定吗?”

崔循有些被逗笑了,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笑弧,他正要开口说什么,留昭放开他,说:“你的煎蛋要糊了。”

“你有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吗?”

留昭摇头,崔循说:“那我带你去玩。”

两人坐火车去灌木公园,窗外城市的风景从铅灰色的天空下划过,崔循似乎知道他没有说话的兴致,他们没有交谈,但他一路牵着留昭的手,带着他找到座位,带着他下车。

从栗树大道走进冬季的旷野里,草地上已经长出新绿,阔叶林的枯枝升向天空。

林间浮动的雾气还未散开,不久之后下起小雨,崔循借他穿了户外服,他帮留昭戴好兜帽,拉紧下巴处的系绳,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很久。

沿途路过的池塘里结着一层薄薄的碎冰,一些野鸟在水边梳理羽翼,雨雾模糊了视线,偶尔有野鹿从树干后走过,留昭盲目地跟着崔循往前走,直到跟着零星的野鹿找到鹿群,少了茂密植被的遮挡,冬季的鹿群更为警觉。

他们回程时,雨还没有停,留昭脱下外套,抽出纸巾抹去脸上的冷雨,他将湿透的额发捋到脑后,车厢里的暖气吹拂过来,徒步了三个多小时后,终于坐下时,小腿和脚掌都传来一阵近乎舒适的酸痛。衣咦,零散¢8ˉ二乙

留昭趴在桌子上,安静地待了一会儿,雨滴在玻璃窗上划出混乱的轨迹,体力透支后,他心里混乱的念头安静了很多:“你是故意折腾我吗?”

“我只是觉得徒步或许能让你心情好一点,刚开始来伦敦的时候,我没有朋友,喜欢打架,成绩也算不上好,是学校里的坏学生。后来我找到了足球,既能发泄我过剩的力气,也能发泄我的情绪。”

他听得很认真,于是崔循跟他说起一些在英国的事,他在寄宿学校交的朋友,代表校队赢下的第一场比赛,和沈弥一起参加的赛马会……

“我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家里,但实际上只是两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我。”留昭突然说,崔循过了两秒才眨了眨眼,像是从突然被打断中回过神来,问:“为什么这么说?”

留昭想了想,回答说:“因为我已经快要忘了去年夏天看见你时的那种感觉。”

“那在我忘记之前,我要多去见你。”

崔循低声回答,他的目光因为平静从容而显得格外不可动摇,留昭先移开了视线。火车与铁轨碰撞出单调的声响,留昭注视着这座雨雾中的城市。

下午他们回了伦敦,在一家泰式餐厅吃饭,虾很新鲜,汤汁酸辣开胃。

雨终于停了,金色的阳光从云层后射出,在堆积的灰云中漫开一点辉光。吃完饭崔循载他去一家剧院,他开一辆银灰色敞篷车,泊在路边,对面是一座小型歌剧院。

“我们晚上在这里听音乐剧,我先去找朋友拿一下票。”

崔循将他先将留昭带到观众席上,又去后台见了制作人,一个穿着丝绸衬衫的金发女人,她很亲近地跟崔循打招呼,两人在远处说着话。

舞台上正在排练SIX,女演员唱着凯瑟琳.霍华德的独白,崔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后,探身问:“你想听完这场排练吗?”

留昭摇了摇头,外面的天气变得清新诱人,没有理由坐在歌剧院里听恐怖故事。他们并肩走出去,一点巧克力的甜香顺着微风飘过来。

“附近有家很有名的手工巧克力店。”

他们跟着巧克力的香气走过去,留昭脱掉了厚外套,他安静地走在难得的阳光下,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排队的人群,他正要回过头去跟崔循说话,少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

崔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小昭,你在跟谁上床吗?”

留昭几乎条件反射般生出一点恐惧,崔循的目光专注而晦暗,审视、暗藏的暴力、占有欲……他下意识地躲开,崔循按着他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但很快就放开了他。

“你的脖子上有一个吻痕。”

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短暂的恐惧退潮后,留昭心中陡然涌起愤怒,崔循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权质问他,留昭捂住后颈,情绪来得太猛烈,他一时失语。

崔循依然凝视着他,留昭忍不住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握成一团的手指,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一直寻找的,能够刺伤崔循的刀,难道不是此时此刻就正握在他手中?

他抬起头接住了崔循的目光:“我在和崔月隐上床。你妈妈没有跟你提过吗?她和崔月隐离婚的原因。”

他看着崔循的脸,他的神情空白而扭曲,保持着一种近乎无法动弹的姿势。

但冻僵的知觉却陡然回到了留昭身体里,金色阳光下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周围人群排队时聊天的声音,他认真看了一下周围城市的天际线。

这只是伦敦一个寻常的下午。

周围的一切都太平凡,留昭确定自己很快就会忘记它们,但那时被按在花园的草丛里,崔循举起石头向来砸来的场景至今栩栩如生,他还记得鲜血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一次,是崔循需要记得的场景,而不是他。

这个恶劣的“玩笑”对他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留昭拦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坐上去,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觉察出了某种宿命般的意味。

去年夏天,他在别墅的楼梯上第一眼见到回国的崔循,之后他骑车回学校时,对这种毫无理由的悸动感到愤怒而不解,但他突然发觉,那天就是为此刻而生。

留昭在伦敦闲逛的这个午后,崔循闯进了西区的办公室,他又开始变得像一只未开化的野兽,崔月隐正在和投行的人一起开会,他花了几秒钟来思考要不要关怀一下循明显失控的情绪,但很快就挥挥手,示意安保人员将他带出去。

崔虞臣稍微有些坐立难安,他望了一眼办公室外被十多个保镖围殴的崔循,几根警用直棍抽到少年身上,他眼角抽了抽,崔月隐停下来看向他,叹息道:“虞臣,去给阿弥打个电话。”

沈弥赶到医院时,崔循刚从照影室里被推出来,他脸色苍白,右腿的绷带从小腿缠到膝盖,沈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先去跟主治医师说话。

“Alex之前膝盖的伤恢复得很好,这次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软组织淤伤,不过他的职业需要高强度的下肢运动,最好不要急着重返赛场。”

护士和医生离开后,沈弥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崔循:“Alex,你为什么在伦敦?”

“……”

“我记得你明天在马德里有一场比赛,所以你现在为什么会在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