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阳跪在地上,眼中满是迷茫。
她习惯在贵妃生气后,被罚跪在这里了,从第一次被罚跪时的羞恼不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这个跨度长达十五年之久。
第一次她被罚跪,是因为她逃了课,去校场练武,回来后面对贵妃的斥责,她说自己想要去西北军营,不想留在长宁。
她喜欢舞刀弄枪,所以想去军营看看,想要跟她那些表兄弟们一样,在战场上驰骋,歼灭敌人,守卫国土。
然后母妃狠狠责罚了她,说她身为大庄皇室公主,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样子,她是李氏的公主,该有李氏公主的骄傲,她未来的该当一个权倾朝野的公主,而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不通文墨的愚蠢之人。
幼时的荣阳不明白,为什么比她还不如的表兄弟们可以离开长宁,去往西北,她却只能每天老老实实,听从宫中教习的话学习礼仪,识字读书,甚至每日几时起床,几时睡觉,都得遵从规定。
长大的荣阳明白了,她是公主,是天生贵胄,凌家的子弟在战场上拼杀,为得是保护她。
她只需要在长宁就行,她只需要倾尽全力保住凌家,那是她的使命。
现在,她失职了。
她没能在朝堂上保护好凌家,她让母妃失望了,她没有处理好破绽,叫大公主的人查出了猫腻,暴露了私底下的事情。
西北很快就会得到风声。
到时候外祖父还有舅舅他们,会怎么做?来信怒斥母妃,还是默默为母妃扫清尾巴,承担后果?
他们,会回长宁吗?
荣阳猛地一惊,她抬起头,对上兰芝姑姑担忧的温和目光,随后她开口道:“请姑姑转告母妃,儿明白了,是儿错了,还请母妃给儿一次机会,儿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凌家牵扯进来。”
在凌家和杨家之间,荣阳会选择凌家,在凌家和太子之间,荣阳也会选择凌家。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凌家回长宁,凌家一旦卸下兵权回来,便会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兰芝满是欣慰地笑了笑,她转身走入殿内,同坐在上方,怀中抱着孩子轻轻哄睡的贵妃道:“娘娘,三殿下说,她已经知道错了,也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几日刚下过雨,虽说外头不冷,但总归是有些潮气,您看,要不让三殿下进屋来跪着吧。”
贵妃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孩子,笑了笑,说:“兰芝,你看长生,刚吃了就睡着了,这孩子可真听话,比荣阳他们姐弟都强,一点儿都不闹人。”
长生是魏王世子的小名。
兰芝笑了笑,她不觉得小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婴孩都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魏王世子闹起来的时候,娘娘就将孩子扔给宫人照顾了,实在闹腾那也是魏王妃在哄着,只有孩子乖的时候,娘娘才会抱过来哄一哄,自然会觉得孩子听话。
三殿下和五殿下出生那几年,朝里朝外都不安稳,娘娘怕孩子出事,全放在眼前盯着,相处时间长了,自然看见了两位殿下闹腾的一面。
“世子从小不凡,日后定会出类拔萃,继承魏王殿下遗愿,将魏王府发扬光大。”
“他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人,你还瞧出他不凡来了,什么不凡,都是庸人,大公主像他这样大的时候,都知道跟她祖母说话,逗她祖母开心了。”
贵妃刚刚还在夸怀里的孩子,现在又冷了脸,她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宫人,让宫人带下去。
等屋中没了人,贵妃才说道:“让那孽障进来。”
兰芝见贵妃没有让荣阳再跪着,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是,将荣阳喊进来了。
荣阳一进来,不等贵妃说话,非常自觉地跪在了贵妃跟前,还给贵妃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要是外头被荣阳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大臣们看见这一幕,估计会怀疑荣阳公主被夺舍了。
“儿见过母妃,问母妃安。”
“本宫不安。”
贵妃一点儿没被荣阳表面的乖巧蒙骗,她和女儿斗智斗勇二十多年了,太清楚她女儿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那都是往轻里说,本质上,荣阳是个没有丝毫敬畏的人。
她不敬畏天地,不敬畏父母,不友爱兄弟,也不孺慕父母。
她是一匹独狼。
“母妃,儿错了,儿此次真不是有意,是杨家那边出了问题。”
“杨家子和杨家那个军需官,都是你安排的。”贵妃声音冷了下去,“你说你不是有意?”
“母妃,此前将两人送到西北,您也是知情的!”
“本宫是知情,但你是怎么跟本宫说得?太子施压,你不得不送一个杨家人到西北,你说你会告知你的表兄们,不让他领兵,只让他在后头跟着,蹭一蹭军功,待上一年半载就调回长宁。那个军需官,你又是怎么说得?你说他是过去伺候杨家子的!荣阳,你跟你亲母妃耍心眼啊!”
贵妃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实木桌子一个角发出咔嚓的声响,应该是裂了。
屋中没人表现出异样来,好像一个宫妃一巴掌拍裂厚实的木料,是很正常的事情。
荣阳抿了抿唇,像是很不服气,她反驳道:“杨家就是这样同儿说的,是太子骗了儿!”
“杨家蛇鼠两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对杨家有几分信任?杨家送人到你外祖营帐里,你难道不会查?你肯定是查过了,所以你清楚那个杨家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上了战场就会坏事的废物!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算到了一场败仗会让账本和仓库的军械对不上数,你又用让杨家子平账为理由,哄骗太子,让太子帮你走通工部关系,这些你都算到了,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你外祖他们知道那些事!”
贵妃确实了解荣阳,她说出的话,就是荣阳做的事。
荣阳见母妃全都知道了,撇过头去,直接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儿是故意的!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隐瞒?让外祖他们保留对父皇的期望,对朝廷的期望,又有什么用!这些年来,若不是儿在外几次周旋,请求太子,父皇早就下诏书,让外祖回长宁,归还西北兵权了!”
“现在难道比之前处境要好吗?你以为你是智者,能够掌控时局,却不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你让大公主查到了此事,端华她岂会善罢甘休!你这是要害死你外祖一家啊!”
贵妃气极了,见荣阳还一脸不服输的表情,气得她上前就踹了荣阳一脚。
荣阳不受控制得晃了晃身子,最后强忍着痛,跪直了。
“好啊,你现在长大了,为娘管不了你了!去,拿鞭子来!”
贵妃还真就看不惯这逆女不服输的作风,荣阳越是不顺从她,她就越要让荣阳明白,不管荣阳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到了她跟前,就是个女儿!
女儿就该听母亲的话,父母让她如何,她便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