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来到正殿,只见雕栏玉砌,金碧辉煌。贾政说:“太富丽了些。”众人说:“此处题‘蓬莱仙境’才妙。”宝玉心中忽有所动,似乎到过这个地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不由走了神,连贾政让他题咏也无心了。众人见贾政要发火,连忙劝解,贾政也怕过分难为宝玉,贾母不依,就说:“限你明天题来,题不好定不饶你!”
众人出来,有人来回,贾雨村派人来有事。贾政就领人从另一面出去,走马看花般观赏其他景致。众人走累了,贾政见前面有一座院落,就进去歇脚。院中点缀着山石,种着碧桃、芭蕉,一株西府海棠格外娇艳。众人议论一番海棠,宝玉又发一通高谈阔论。贾政问:“这里题什么新鲜字?”一人说:“题‘蕉鹤’。”又一人说:“‘崇光泛彩’方妙。”贾政与众人都说好,宝玉却说:“妙是妙,可惜只说了海棠的‘红’,遗漏了芭蕉的‘绿’,不如题‘红香绿玉’,方两全其美。”贾政连连摇头,说:“不好,不好!”众人进屋,里面与别处截然不同, 竟 分 不 出间隔。原来四面都是雕空玲珑的木板,请高手匠人雕出的各种美丽的花样,再看墙上,都是按古董的外形抠出的槽子。众人齐赞:“好精致!”贾政转了几圈,竟迷了路,好容易找个门,却见自己与一群人迎面走来,原来是面大镜子。转过镜子,门更多了,只好由贾珍引路,方转出来。众人都称赞:“有趣,有趣!搜神夺巧,太好了。”
宝玉去见贾母,被贾政的小厮们抱住,说:“老太太几次叫你,是我们说老爷没难为你,才让你大展才华。人们都说,你作的诗比众人的都强,该赏我们吧?”宝玉说:“好,一人一吊钱。”小厮们说:“谁没见过一吊钱?”七手八脚地把宝玉佩带的荷包、扇袋等装饰品解个一干二净。宝玉见了贾母,贾母知贾政没难为他,也很高兴。
袭人倒来茶,说:“你身上的东西又让那些没脸的东西解了?”黛玉一看,赌气说:“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了!”转身回房,拿起剪子把为宝玉做的香袋铰碎。宝玉忙跟进来,见她把香袋无故铰了,也有些气,就把衣服解开,从里面衣襟上解下荷包,说:“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可曾把你的东西给人?”黛玉见他如此珍惜,低头不语,后悔方才莽撞。宝玉说:“我把这荷包奉还如何?”就把荷包掷到黛玉怀里。黛玉气哭了,拿起荷包又要铰。宝玉忙夺下来,赔笑说: “ 好 妹 妹,饶了它吧!”黛玉赌气上了床,面朝里躺下。宝玉就“妹妹长”、“妹妹短”地赔不是。黛玉被缠不过,起身就走。宝玉跟在后面,说:“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黛玉又被他逗笑了。
二人来到王夫人房中,宝钗也在那里。贾蔷已从苏州买来十二个女孩子及行头,聘来教习。王夫人让他们在梨香院排戏,薛家搬到东北角一处房屋居住。林之孝家的又来回:“采买的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都到了,道袍也做好了。还有个带发修行的,出身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入了空门,带发修行,法名妙玉,今年十八岁。她文墨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又好。去年她随师父来京,在西门外牟尼院住。如今老姑子死了,只她一人在此。”王夫人说:“你怎么不把她接来?”林之孝家的说:“她不愿到公侯门第来。”王夫人说:“那就下帖请她。”宝钗见这里忙乱,就与宝玉、黛玉来到迎春房中。
宁、荣二府天天忙乱,直到十月方才准备完毕。贾政上朝奏本,皇上批下:“明年正月十五日贵妃省亲。”贾政奉旨,两府更忙,年也没过好。到了正月初八。就有太监来看了别墅,安排好举行各种仪式的地方。接着,就有关防太监带着小太监在街上安放围障,还有人来教习贾府各种礼仪。工部指挥人打扫街道,五城兵马司撵逐闲人。到了十四日,花灯烟火都备齐,上下通宵未眠。
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位的,都按品级穿戴整齐。大观园内更是富丽堂皇,静悄悄无人咳嗽一声。贾赦等男亲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女亲等在荣府大门外。一位太监来到,说是元妃到天黑后才能来,凤姐儿就劝贾母等先回去歇息,自有她照料。到了晚上,她便命人点起灯烛。外面忽然响起马蹄声,十多个太监赶来,直拍手;接着是一对对各司其职的太监陆续来到,十来对后,方听远处隐约传来鼓乐声。不久,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是一把七凤金黄伞相继过来;随后是一对对手捧贵妃专用品的侍女走来,后面才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銮舆,缓缓而来。贾母等慌忙跪迎,就有太监过来搀扶。进了大门、仪门,在东面的一座院落门前停下,太监跪请元妃下舆更衣,接着抬舆入门,太监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元春下舆。园内花灯闪烁,还有一个“体仁沐德”的灯匾。元春更衣,再上舆进园。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灯光相映,细乐声喧。元春叹道:“太奢华了!”她下舆登舟,见两岸彩灯都是水晶玻璃的,干枯的树枝上扎满了绫罗绸缎做的花,水中的水禽、荷花,都是蚌螺羽毛做成,船上又有各种盆景灯。船入一石港,上有一灯匾,现出“蓼汀花溆”四字。元春说:“‘花溆’就好,何必‘蓼汀’?”太监报与贾政,立即撤下“蓼汀”二字。
船至岸边,元春下船上舆,见前面石牌坊上写“天仙宝境”。元妃命换上“省亲别墅”四字。来到行宫,巨烛燎空,香屑遍地,火树银花,金窗玉槛。元妃问:“此处为什么无匾?”太监说:“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题。”元春升座,两下奏起乐来,二太监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昭容传谕:“免。”又引荣国史太君及女眷自东阶升月台,昭容再传谕:“免。”
献了三次茶,元春更衣,乘了省亲车驾,来到贾母上房,要行家礼,贾母等忙跪下止住。大家相见,都忍不住热泪滚滚。元春又传谕,请薛姨妈、宝钗来见。接着她原来的丫头们也来拜见。母女姐妹叙些久别情景,家务私事。
贾政至帘外问安,元春在内答礼。父女相见,只能说些官场上的应酬话,什么皇恩浩荡、苍生有福,不能叙父女之情。贾政又说:“园中所有亭台轩馆,都是宝玉题名,如有一二处可取的,请即赐名。”元春说:“有进益了。”就传宝玉来见。宝玉行了国礼,元春把他揽在怀里,抚mo着他的头说:“比以前长高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尤氏、凤姐儿等来报:“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元春起身,命宝玉引道,同众人步至园门,游览了“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她称赞了,又说:“以后不可太奢了,这都过分。”来到正殿,元春让免礼入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面相陪,尤氏、李纨、凤姐儿捧羹把盏。元春命笔砚伺候,题别墅名“大观园”,正殿匾为“愿恩思义”,对联为: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生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又改题:“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蘅芜院”,“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正楼名“大观楼”等等许多处。又命旧匾不必摘去。她又题了一七言绝句,让众姐妹一人题一诗、一匾,她特别喜爱潇湘馆、蘅芜院、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处,让宝玉为每处赋五言律诗一首。不一会儿,众姐妹都题咏完了,连李纨也勉强凑成一首七言律诗。元春看后评论:“到底是薛、林二妹所作与众不同,我们姐妹不能比。”黛玉本想今夜大展才华,把众人压倒,却因元春限题一匾一诗,只好胡乱塞责。
宝玉这时只作出“潇湘馆”与“蘅芜院”两首,正作“怡红院”,头一句就写下“绿玉春犹卷”。宝钗偷眼瞥见,趁众人不注意,悄声说:“因贵人不喜‘红香绿玉’,才改为‘怡红快绿’,你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跟她唱对台戏?咏芭蕉的典故不少,再想一个。”宝玉说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宝钗嘲笑说:“将来金殿对策,恐怕你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冷烛无烟绿蜡干’,忘了吗?”宝玉说:“姐姐是我的‘一字师’了。”宝钗怕耽误他的工夫,转身走了。黛玉见宝玉搜索枯肠般构思,走过来一看,让他抄录前三首,她代作“杏帘在望”,写好后,揉成纸团扔到宝玉跟前。宝玉忙用工楷誊抄好,呈与元春。元春看完,喜之不尽,说:“果然有长进了。”又指出“杏帘”一首为四首第一,就把“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又命探春把方才所有的诗用锦笺抄录,令太监传到外面。贾政等看了,称赞不已。
贾蔷带着女戏子在楼下等候,一个太监来拿戏单与十二人的花名册。少顷,点了《豪宴》、《乞巧》、《仙缘》、《离魂》等四出戏。女戏子就粉墨登场,做尽悲欢情状。戏刚演完,一个太监捧一金盘糕点来,赏赐龄官,让她拣拿手戏随意再做两出。龄官又演了《相约》、《相骂》。元春夸奖了她,额外赏她两匹宫绸、两个荷包、金银锞子并食物。撤了筵席,元春把没到的地方游览一遍,到寺里拜了佛,题匾“苦海慈航”,又赏了尼姑、道姑。少时,太监跪启:“赏赐物品备齐。”呈上单子,元春看了,命从贾母起,宁、荣二府的亲人依辈分赏赐各种物品,又赏了各人的奶娘、丫鬟及管理工程、陈设、司戏、掌灯、厨役、优伶、马戏与各项人役。众人谢了恩,太监说:“已到丑正三刻,请驾回宫。”元春热泪滚滚,依依不舍地别过亲人,登舆离去。次日,皇上又有赏赐。
荣、宁二府为了元春省亲,闹得人仰马翻,精疲力竭。办完事收拾东西,又是好几天。别人还可躲清闲,凤姐儿仍忙得团团转。而宝玉却闲极无聊,无所事事。袭人新年都没回家,家中接去团聚一下,宝玉更是没兴致。丫头来回,珍大人来请看戏、看花灯。他正要去,又想起元春派人送来的糖蒸酥酪,命人给袭人留着,骑马去了宁府。谁知宁府唱的是《丁郎认父》、《大摆阴魂阵》、《大闹天宫》、《封神榜》,忽而神出鬼没,忽而群魔乱舞,锣鼓喧天,震耳欲聋。宝玉被晃得眼花,聒得耳鸣,就到处闲逛。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吃酒看戏,谁也没注意他。跟他的小厮们认为煞戏要到晚上,躲了个一干二净。他独自一人,正好胡逛。逛了一会儿,他想起小书房内挂了一幅美人图,画得极传神。刚来到窗下,忽听里面有女人的轻声呻吟,不由一惊,莫非图上的美人儿也会生病?舔破窗纸一看,却是茗烟按着一个丫头,正干他在太虚幻境学的那事儿。叫了一声:“了不得!”一脚踹开门,吓得二人慌忙跳起,跪地求饶。宝玉说:“青天白日的,叫珍大爷知道,你还有命?”再看那丫头,倒也白净,只是筛糠,就说:“还不快走?”那丫头飞也似走了。宝玉问那丫头叫啥,茗烟说叫万儿。问她多大了,只知有十六七岁。
茗烟要立功赎罪,想带宝玉到城外玩,宝玉不敢去。他灵机一动,让宝玉上马,悄悄出了后门,直奔袭人家。袭人的母亲接来几个外甥女儿、侄女儿正陪袭人吃果茶,忽听外面有动静,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忙把宝玉抱下马来,喊:“宝二爷来了。”袭人惊疑不定,忙把他主仆迎进屋,问出了什么事。宝玉说因百无聊赖,来看看。袭人就猜出是茗烟的主意,回去要让嬷嬷好好打他。茗烟说是宝二爷硬要来的,就要走。花自芳留下他们,又怕茅屋土炕弄脏宝玉的衣裳。花母让宝玉上炕,又是摆果碟,又是换好茶。袭人不让母亲忙,把自己的坐褥铺在炕上,让宝玉坐了,把自己的脚炉、手炉给宝玉用。宝玉见她两眼微红,问她哭什么。她笑着掩饰:“灰迷了眼,揉的。”说了会儿闲话,袭人让花自芳雇一乘小轿,送宝玉回荣府,又抓一把果子给茗烟,吩咐他千万要瞒住别人。花自芳牵上马,直把二人送到荣府后门,把宝玉抱出轿,再抱上马。宝玉道了谢,才进了门。
宝玉不在家,丫头们自在玩。李嬷嬷来给宝玉请安,丫头们只顾玩闹,爱理不理。她嘟嘟囔囔坐下来,问她们宝玉的近况。丫头们因她已告老出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见几上放着一盖碗酥酪,拿起就吃。一个丫头忙阻止:“别动,那是给袭人留的,我们爷回来又惹气生。”李嬷嬷气得大骂:“别说我吃他一碗牛奶,再好的也该吃。他吃我的奶长大,我偏吃了,看他怎样?你们怕袭人,她是我调教出来的,什么玩意儿!”一赌气把酥酪一饮而尽。有个懂事的丫头奉承她,她还不领情,甩手走了。
宝玉回来,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问:“是病了,还是赌输了?”秋纹说:“是李老太太气的。”宝玉说:“她老了,由着她吧!”正说着,袭人回来了,宝玉请她吃酥酪,丫鬟们说:“李奶奶吃了。”袭人怕宝玉不高兴,忙说:“给我留的这个?我上次吃了闹肚子,她吃了倒好。我想吃栗子,你给我剥,我去铺床。”宝玉信以为真,就剥栗子。袭人长叹一声,说:“我要回去了。”宝玉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袭人说她母亲、哥哥明年要赎她。宝玉不让她走,她说:“就是宫中的彩女,也是选入新的,放出老的,别说你们家。”宝玉说:“老太太不放你。”袭人说:“我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着呢!我先服侍老太太,又服侍了史大姑娘,又跟你几年。我们家来赎,只怕老太太连身价都不要,就放我出去。你这里也不是离了我就不行。”宝玉竟忘了袭人是因父死家贫,自幼卖到贾府,契约上写明是卖断不许赎的,不由着急,连连央求袭人不要走。其实袭人是怕宝玉为了酥酪的事与李嬷嬷生气,闹得大家都不好看,故意借题发挥,劝诫宝玉,她才不稀罕吃什么栗子呢。她见宝玉泪流满面,低声下气,就说:“你要留下我,得依我三件事。只要你依了,刀搁脖子上我也不走。”宝玉说:“好姐姐,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守着我,等我哪一天化成灰,不,化成一缕青烟,被风吹散,你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袭人忙捂他的嘴,说:“我劝你正为这,你说得更狠了。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说:“改了!再说,你拧我的嘴。”袭人说:“第二,你在老爷面前要收敛些,别只批驳、毁谤他人,装出喜欢读书的样子来,叫老爷少生些气。”宝玉说:“再不说了。”袭人说:“不许毁僧谤道,调脂弄粉。再有一件重要的,不许再吃人家唇上搽的胭脂了,也要改了那爱红的毛病。”宝玉说:“都改,都改!”袭人说:“你都依了我,拿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出去。”宝玉说:“你长在我这里,没轿抬你。”二人还说,秋纹进来说:“三更了,老太太派人来问了。”宝玉取过表来一看,果然已到亥正,就脱衣睡了。
次日清晨,袭人只觉头晕目眩,四肢火烫,躺倒不起。宝玉回明贾母,请医诊治,不过是偶感风寒,开药疏散。宝玉命人煎好药,让她喝了,给她蒙上被子发汗,就到黛玉房中去。黛玉正睡午觉,丫鬟们都躲了出去,宝玉自进房中,推黛玉说:“好妹妹,才吃了饭就睡觉。”黛玉说:“我前儿一夜不舒服,今儿还身上酸痛。”宝玉说:“别睡出大病来了,我替你解闷儿。”黛玉不听,只让他走,他偏要留下。黛玉让他老老实实地坐一边,他非在床上躺下,跟黛玉对着脸儿说话。不论宝玉说什么,黛玉总要拉到宝钗身上,故意气他,他就呵了呵手,胳肢黛玉。二人闹了一阵,黛玉用手帕蒙上脸,再不理他。宝玉说了些少滋无味的话,黛玉就是不吭声。宝玉就说给她讲故事,她信以为真,来了兴致。谁知宝玉讲了半天,却是编着法子骂她是耗子精。黛玉按住宝玉,要撕他的嘴。宝玉边求饶边说:“我闻到你身上的香气,这才想起这个故事。”宝钗正好走进来,说:“谁讲故事呢?”黛玉忙让座,说:“他巧骂了我,还说是讲故事。”宝钗取笑说:“他肚里的典故可不少,可惜该用时他想不起来,前几天的芭蕉诗就难住了他,急得直出汗。这会子偏有典故了。”黛玉说:“阿弥陀佛,一报还一报,不爽不错。”正说着,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吵嚷,闹得不可开交。
第八章 贾政悲谶语
黛玉听出,是李嬷嬷与袭人吵闹,宝玉就要过去,宝钗说:“她老糊涂了。要让她些儿。”宝玉说声“知道”,匆匆回房。李嬷嬷恶声恶气地骂:“你这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你成人,我来了,你理也不理,躺在床上。”袭人说:“我病了,蒙头发汗,没看见你老人家。”李嬷嬷更加没好气,张口“狐媚子”,闭口“小妖精”,哄得宝玉不理她,要把她配给个小厮。宝玉忙分辩,说她真是有病。李嬷嬷怎肯相信?吵吵嚷嚷,闹个没完没了。钗、黛赶来劝,她便倚老卖老,哭鼻子抹泪,把那次吃茶、昨日吃酥酪的事啰哩啰嗦往外倒。可巧凤姐儿抹骨牌输了钱,听得后面喧闹,急步赶来,笑着说:“妈妈别气,大节下,老太太刚欢喜一天,你在这里嚷什么?想叫老太太生气?谁不好我替你打她,走,跟我吃杯酒去。”边说边拉着李嬷嬷脚不点地地走了。李嬷嬷还余怒未息地穷唠叨。钗、黛都拍手说:“亏了她这一阵风,把老婆子撮走了。”
宝玉摸袭人身上滚热火烫,忙给她蒙上被子,让她继续发汗,歪在她身边,好言安慰。袭人怕宝玉烦恼,只好强忍了。杂使的老婆子送来药,宝玉不让袭人起来,喂她在枕上吃了。袭人见饭时到了,赶他去吃饭,以免惹老太太生气。他胡乱吃了几口,见贾母又跟人抹牌,连忙回房。丫头们出去玩去了,只麝月一人在外间灯下玩牌,他说:“你也去玩吧。”麝月说:“没钱。”宝玉说:“床底下堆着呢,你随便拿。”麝月说:“都玩去了,袭人又病了,满屋上头有灯,下头有火,交给谁?”宝玉深受感动,如此尽职尽心,任劳任怨,又是一个袭人。他想陪麝月玩,一时想不起玩什么好,忽然想起早上她说头痒,就打开梳妆匣,取出篦子,给她篦头。晴雯回来取钱,冷笑说:“交杯酒还没吃,就上头了!”宝玉说:“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拿了钱说:“我没那福。”一摔帘子走了。宝玉看着镜中二人的影子,说:“一屋人就是她的事多。”麝月忙摆手。晴雯一步抢进来,质问:“我的事怎么多?”麝月说:“你去你的吧!”晴雯说:“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一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