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无法相信,面前这个阴沉如鬼魅的人,会是昔日那个温言款语的教主。
几个月来,柳隽真便是缩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小角落中,与薛戎的尸体朝夕共处。
“教、教主……”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几步,才嗅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当是何人胆敢前来打扰我和师兄,原来是笙笙。”柳隽真拿起身边的酒盅,仰起脖子,作势要一饮而尽,但里头已经空了,只有最后几滴酒液倒进了口中。
他随手一扔,琉璃制的酒盅应声而碎。
他摇摇头,声音中透出几分醉意:“我整日喝酒,只为了能快些做梦,才好见到师兄。可师兄定是生我的气了,竟不肯再入我的梦……”
说着,柳隽真又举起一坛酒,要拍开泥封。洛笙笙赶紧上前阻拦:“教主,您不能再喝了!”
他一把拽住柳隽真的胳膊,坛口随之一歪,酒泼到了柳隽真的衣袖上。
洛笙笙赶紧又掀起柳隽真的袖口,掏出帕子,要为他擦拭。
这一掀才知,柳隽真白皙的手腕上,竟露出一道弯曲的剑痕,一直蔓延到了上臂。
可以想见,他身上的其余部位,同样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和薛戎曾经的惨状如出一辙。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柳隽真发丝微动,将另外一半面颊也显露出来。
洛笙笙吓得惊叫一声,双膝一软,就此跪倒在了地上。
只见柳隽真的左脸上,也多了一道歪歪斜斜的伤疤。伤口之深,定是用锐器贯穿过颊肉,彻底毁坏了那张秀美绝俗的容颜!
洛笙笙魂惊胆落,下意识又望薛戎身上瞟了一眼。
离得近了,他终于瞧见,薛戎所穿的衣物十分单薄,衣襟散开,露出赤裸的下腹,上面有数点浊白,还隐约散发出一股腥膻气味。
那究竟是什么……洛笙笙简直不敢去想。
柳隽真连月来都潜居于寝殿中,究竟在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整日抱着一具尸体,要么在自渎,要么在自残!
洛笙笙正深陷于震悚之中,忽有一股巨力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转过了头。
他与柳隽真四目相对,对方眸中寒气慑人,面上泄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杀意,一字一顿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有……我没看什么!”洛笙笙打了个寒战,开口时已有些语无伦次。
他如何也想不通,薛戎还活着的时候,柳隽真分明将他视为宿敌,不仅把他关进水牢里折辱,还将他当成枕席上的脔宠。为何薛戎一死,柳隽真反倒一往情深起来了呢?
话虽如此,洛笙笙却不敢将想法吐露出来,只能劝慰道:“教主,您要节、节哀啊……慑鬼尊已经走了,您再怎么伤心难过也没用,难不成,您还能陪他一起死?”
“……陪他一起死?”柳隽真将末尾的半句话重复了几遍。他的神色初时有些迷茫,渐渐地,眼中恍若有光芒亮起,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他转而攥住洛笙笙的双手,喜不自胜道:“笙笙,这次我真是要多谢你!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洛笙笙稀里糊涂地被他感谢了一通,虽是附和地露出了笑容,却全然想不明白,自己说出的这一番话,究竟是何处给了柳隽真启发,让他欣喜至此?
64 断雨残云无意绪
当日在枕流台与柳隽真、梅临雪大战一场后,薛颐并未回到冬州国,也未去往其他地方,而是来到了藏于幽谷中的竹楼里。
他自认一生漂泊无依,即无至亲,也无知己,即使远在冬州国的父王与母后从未亏待于他,他却始终像与他们有一层隔阂,无法融洽相处。
思来想去,便只有这处竹楼,能让他从容自在地待一会儿了。
这里是薛颐为了让薛戎对他放下防备,特意按照原先的竹楼仿建的。
身处其中,就连薛颐偶尔也会有些恍神,不知今夕何夕。
一日,他寅时就起了身,提着凌日剑往山中走去。茫茫然走了好一阵才发现,此处并没有修炼的洞府,也再没有天不亮就逼他起来练剑的师尊了。
午后,薛颐从薛戎的房前经过,心中却有些躁动起来。似乎推开门,就能望见修为被废、又中了乱神散的师尊正倚在床头,扶着臃肿的肚子,懵懂地望着他,盼着他将积存了许久的奶水吸出来。
到了深夜,薛颐坐在窗下翻看剑谱,忽而听见身后传来沙沙足音,下意识问道:“师尊可是要歇息了?”待他回过头,只瞧见被风吹进房中的落叶,才察觉自己的念头有多荒谬。
竹楼里处处都没有师尊,又好似处处都藏着师尊的影子。
薛颐将其归咎于习惯。
他生平没什么志向,仅有的目标便是夺取冲煞剑法,以及再度见到秦沐微。
如今,虽说夺舍禁术失败了,但让他咬牙切齿地恨了半生之久、也在他心头盘踞了半生之久的师尊已经死了,所以他一时难以习惯,有些怅然若失,也是正常的。
“师尊,你说可不可笑,当年你一直对我藏私,唯恐冲煞剑法被我学了去,最终这本剑谱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薛颐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戒,将其高高抛起,又接回掌心。这原本是薛戎的储物戒,在他死后,便被薛颐拿走,并找到了存放在里头的剑谱。
距离薛戎身殒已经过去了数月,薛颐每日都在苦修冲煞剑法。
可令他费解的是,他分明将剑诀逐字逐句铭记于心,也一丝不苟地打磨了剑式,却始终悟不透剑法中的精义,历时许久,剑术仍没有半分增进。
“我不信……师尊,我无论如何都不信!连你都能将冲煞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我不信到了我这里,便学不会这剑法了!”
随着时日一天天流逝,薛颐也愈发焦躁起来,时常设下结界,将自己封在方寸之地中,不眠不休地练剑。
每当他专注于剑法之上,眼前便会生出许多幻象来,似乎身边满是魑魅魍魉,正一齐发出险恶的窃笑。
他发狂一般举起凌日剑,胡乱向四面八方斩去,然而那些鬼魅却越斩越多、越斩越强,直至他力竭倒地为止。
等到薛颐清醒之后,也发觉自己先前行为有异,像是走火入魔之兆。
但一想到这是曾令薛戎名震天下的冲煞剑法,薛颐便打消了疑虑,只觉得是自己尚未突破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