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小乞丐愣了片刻,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我……我不要!我不要和你这个讨厌鬼在一起!呜呜呜哇!”

任凭小乞丐如何反抗,薛戎还是将他强行掳到了南疆。

那时,薛戎在溯月教中的势力尚不稳固,贸然带个小徒弟回去,只会使对方身陷险境。于是,他在无名山下寻了处清幽地方,亲手建了一座竹楼,供他们二人居住。

紧邻竹楼的,是一面高逾千尺的石壁,薛戎又在石壁上开凿了一处洞府,将其作为修炼之地。

因为不知小乞丐姓甚名谁,薛戎便从六十四道卦象中取了“颐”这个字,再冠以自己的姓,为他起名为“薛颐”。

薛戎一心想将薛颐引入仙途,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潜心修炼,然而薛颐却十分不配合。

在幼时的薛颐看来,薛戎始终是个面目可憎的人,打从一开始,他便不愿拜对方为师。就算被绑到了南疆,被逼迫着学习修仙之术,他也对当神仙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最求之不得的,便是做回从前那个小叫花子,只要有个馒头果腹,有件衣服蔽体,还能躺在大街上晒晒太阳,那便足够了。

之后,薛颐数次偷偷溜走,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薛戎逮了回来。

薛戎可没什么耐性,懒得苦口婆心地教诲薛颐。每次抓到他,便将他狠狠揍一顿,意图将他揍得再也不敢逃。

到了后来,薛戎还会将他吊在房梁上,直到薛颐一面痛哭流涕,一面求饶,并保证自己以后都会乖乖听师尊的话,薛戎才将他放下。

反正薛颐这时已步入炼气初阶,吊个一日两日的,除了胳膊会受些累,其余地方根本不痛不痒。

一来二去,薛颐更是恨透了薛戎。

恶毒的师尊、荒僻孤寂的住处、艰难繁重的修炼,在他心目中,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来到南疆之前,把小黑狗也一起捎上了,在他伤心欲绝的时候,还能有个伴。

可是,这个玩伴很快也被薛戎剥夺了。

薛戎以这条小黑狗会妨碍他修炼为由,硬生生将其夺走了,还把薛颐关在了洞府中。

洞府内终年不见天日,薛颐忧心着小黑狗的境况,在洞中枯坐了不知多少个昼夜,满腔怨愤无处发泄。

最终,他提起了薛戎所赐的凌日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胡乱往石壁上劈砍而去。

以往总是轻飘飘的剑身,此刻却如同注入了千钧之力,在砍中石壁后,居然击出了一连串的火花,令坚不可摧的山岩上留下了道道深痕。

直至半月之后,洞府外的禁制终于被开启。

薛戎从外面踱了进来,环顾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剑痕,面露满意之色:“过去为师看你用剑,虽然招式已经像模像样了,但始终没有凝成剑意。此次闭关,你总算突破了瓶颈。颐儿,以后你便这样练下去,假以时日,定能成就大器。”

薛颐根本不理会他所说的,走上前来,对他怒目而视:“我不想学剑,也不想修道,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小叫花子,和我那小黑狗作伴。把我的小黑还我!”

薛戎望着他倔强的神情,沉下脸来,冷声道:“你那小黑狗已经死了。你就是不想学,也得学。”

听了这话,薛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那碧蓝如海的眼眸颤缩着,终于凝出一滴澄澈的泪水,沿着雪白的脸庞落下。

过去,薛颐常常在薛戎面前哭泣,但无论是撒娇耍赖的哭、心惊胆战的哭、装模作样的哭,都从未像这次一样,如此哀恸,以至于让薛戎多年难忘。

薛戎也曾想过,既然薛颐不愿跟随他修炼,不如就将薛颐放走,还他一个自由之身。

然而,他难以忘记自己年幼弱小时,曾受过的欺侮。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薛颐重蹈他的覆辙。

他渴求修为,追逐权势,全是为了不要像当年一样,被人踩在脚下践踏。

这个道理,薛戎希望他的徒儿也能懂。

随着薛颐年岁渐长,他似乎明白了些事理,懂得了修炼的必要。

他曾向薛戎询问过:“师尊,为何你传授给我的,都是一些最正统、最广为人知的功法,而不是令师尊名扬天下的冲煞剑法?”

多年来,薛戎虽然一直对冲煞剑法勤加修炼,但却是逼不得已。他深知此种剑术实为一门邪功,无论是谁练了,必然要深受煞气所害,自然不可能将其传给薛颐。

面对薛颐的疑问,他只道:“颐儿,每个人根骨不同,以你的体质,并不适合修炼冲煞剑法。”

听完这番解释,薛颐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认同了如此说法。

到了薛颐十四岁那年,他已修至炼气十层大圆满,即将冲击筑基境界。

薛戎照例将他带到石壁洞府中闭关,并在一旁为他护法。待到薛颐终于突破筑基境界,灵息渐渐平稳下来时,他忽然调转了手中的凌日,一剑向薛戎刺来。

这一剑,虽连薛戎的一根头发都没伤着,薛颐却利用这片刻时机,夺路而逃,冲出了洞府。等薛戎赶到洞外,才发现薛颐放了一把大火,将整座竹楼都点燃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场火,是以灵力引燃的,因此烧了三天三夜都未灭,那座藏在无名山下的小小竹楼,也彻底化为了一片焦土。

时至今日,这座竹楼竟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薛戎面前,薛颐还声称,这是由他所建的。

一时之间,薛戎并未受到触动,反而生出了疑虑。他心道,难道薛颐当真不再记恨他,而是一反常态,感念起他的教养之恩来了?

发觉薛戎有些出神,薛颐便执起他一只手,恳切道:“从前,我年幼无知,对师尊有诸多误解,不懂得师尊是为我好。这些年来,我每每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总觉得追悔莫及,所以重新修建了这座竹楼。师尊,你能原谅我吗?”

从前,薛戎将这个徒儿带在身边养了八年多,可对方如此温顺乖巧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记起清芝曾说过,那个名为秦沐微的贼人附在自己身上后,将自己毕生积贮的灵力都灌注给了薛颐。他心念一动,问道:“颐儿,你如今是什么修为?”

薛颐略微迟疑后,答道:“金丹中期。”

薛戎又道:“颐儿,当年你离开本尊身边时,才刚刚筑基,眼下却有金丹中期的修为了。前些日子,本尊自废修为后,将周身灵力都传给了你,所以你才能接连突破。如今,你对本尊心生感激,皆是因为此事,对吗?”

薛颐却慌忙摇了摇头,他将薛戎的手贴到脸上,眉头微蹙,一双蓝眸竟渐渐泛出泪意:“不是的,我更感激师尊在我还是个乞儿时,将我收入门下,教我炼气入道。否则,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叫花子,或许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他这番言辞说得诚挚,薛戎却觉得可信之处不足三分。

经过梅临雪、柳隽真之事后,他知道秦沐微惯会蛊惑人心。而眼前这个徒儿,从前就对自己心怀怨怼,不大可能忽然转了性子。此次,薛颐特意将他从溯月教中救出,大概又是想寻那个秦沐微罢了。

思及于此,薛戎暗下决心,今天夜里,他定要离开此地。

未等他谋划好如何走出这条深谷,忽觉体内泛起一阵烧灼之感,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噬咬得生疼。他承受不住这股热意,面露痛色,捂着腹部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