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辛说完,站在对面的公孙罗接话道:“是啊,教主。我们二人想先向您禀报,请您允准。”

公孙罗出声之前,旁人几乎留意不到那里还站着个人。

因为他的声音十足老成,但身形却矮小得如同三岁稚儿,容易被埋没在人堆中。至于他的面孔,双颊肥嫩得像个奶娃娃,而高凸的额头、阴鸷的神情,又和沧桑老者无异,两种特质糅合在一起,显得诡异可怖。

不知是否由于太矮,公孙罗穿了一袭白袍,但一大半都拖曳在了地上。

这一黑一白二人,便是当今溯月教的左右护法。因为两人生性阴毒狡诈,又有好事者背地里将他们称为黑白无常。

“左护法,右护法,你们为教中事务付诸的心力,我都领会了。不过,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柳隽真一抬手,示意二人先安静,“师兄,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到前面来吧。”

方才薛戎进来时,四周已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待他走到柳隽真身前,众人更是光明正大地议论起来。

“慑鬼尊?他前些日子不是下落不明了么?”

“一山不容二虎,如今有柳教主在,他还回来做什么!”

“定是先前他不敌柳教主,被迫让位后,心有不甘,又想回来夺位呗!听说,他还把我教的两件圣物盗走了。”

“那这么说,寒晶石和蓬莱仙草这两样宝贝,如今都在他手中?”

“我听人说过,这位慑鬼尊已经自废修为,沦为一介庸人,不知是真是假……”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愈发激烈,他们虽知晓薛戎让位一事,但对个中详情却并不了解。柳隽真也不制止,而是笑微微地听着。

待到声音减消,他才道:“师兄,我这里还留着你的一件旧物。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为表欢迎,我便将它交给你吧。”

言罢,他向前伸出手,掌心凭空浮出一柄剑,剑的外观并不起眼,剑鞘上还布满了锈痕。

偌大的议事殿中,却无一人胆敢小觑此剑。

众人这时才明白,原来柳隽真轻描淡写的一句“旧物”,指的竟是薛戎从前的佩剑,也就是名动天下的神剑冲煞!

柳隽真掐了个指诀,薛戎便觉得手腕一松,束缚他多日的秘银链终于解开了。

接着,柳隽真提起冲煞剑,向前一扔,被薛戎稳稳接住。

薛戎将剑横过,用手掌抚了一遍粗粝的剑身。虽然外表一致,但仅凭这样,还无法断定这就是真正的冲煞剑。如今柳隽真身边有洛笙笙相助,再造出百十把与冲煞剑相似的仿品,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隽真似是猜到了薛戎所想,温声道:“师兄信不过我?那便将剑拔开看看吧。”

此言一出,教众的视线更是被牢牢吸附至那把剑上,殿中落针可闻。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见过薛戎伤人杀人的模样,但却未见识过冲煞剑出鞘时的锋芒。毕竟杀鸡不能用牛刀,在处置宵小时,薛戎是一概不会动用冲煞剑的。

薛戎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扶着剑身,若是以往,只要他微微用力,剑刃便会“铮”地一声,流畅地从剑鞘中脱出,现出寒光荧荧的剑尖。

可他试了几次,剑鞘依旧咬得严丝合缝,分毫未动,他的脸色也随之一变。

在手中握了一阵,他已能确信,这便是随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冲煞剑,可他竟然拔不开此剑了!

“咦?师兄怎会拔不出剑……?”柳隽真眨了眨眼睛,似是讶异不已,但片刻后,又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对了,隽真记性不好,竟忘了师兄已经失了修为。冲煞剑最具灵性,向来只听从师兄的号令,旁人都拔不开它。如今它感应不到师兄身上的灵力,便连师兄也不认了。”

柳隽真所说,薛戎怎会不知。灵力是他驾驭冲煞剑的媒介,当他还在元婴境界时,甚至不用动手,只要放出浑厚灵力,便能凭空牵引着冲煞剑,飞向四面八方杀敌。

可薛戎未能料到,一旦失了灵力,自己竟连冲煞剑都用不了了。

他头脑一时有些恍惚,没有留意到,周遭已起了轩然大波。

魔教中人漠视礼法,罔顾道义,只以强者为尊,至于力量弱小之人,则被视为可以肆意凌辱践踏的对象。

此时,印证了薛戎确已失去修为后,无论是与薛戎有仇的、无仇的,同他有交情、没交情的,昔日对他谄媚讨好,抑或嗤之以鼻的,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眼中隐隐涌动着恶意。

薛戎怔怔望着手中的剑时,在他看不见的背后,一道冷光闪过,那是根细如毛发的银针,针尖淬了毒,直直朝着他的后颈袭去。

眼看银针就要扎入皮肉,薛戎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一动,将衣摆撕下一片,然后向后一抓,正好隔着布截住了银针。

他指尖一捏,银针便碎为了三段。

薛戎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地一抬下巴,目光森冷:“谁?”

当然无人应答。

半晌,却有个女声嚷道:“哟呵,公孙罗,你一介男子汉大丈夫,不光使用下作的暗器,还敢做不敢当,真是个卑鄙小人!”

这女人的语气及用词,都像个乡野村妇。薛戎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望见一名中年妇人,皮肤黝黑,身穿粗布衣服,头上包着农人干活时常用的头巾。若不是她身处溯月教议事殿,怕是无人相信,这样的普通农妇竟是魔教一员。

那矮小的公孙罗仰起头,望着比他高出一倍有余的妇人,冷哼一声:“闫凤花,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两人身形差异太大,即使公孙罗面容再如何狰狞,气势上也输了闫凤花一截。两人吵了几句,闫凤花外表是个农妇,举止也不顾什么礼节,竟对着公孙罗推搡起来。

趁着二人动手,薛戎手指一弹,碎为三截的断针便飞了出去,兵分三路,各个都攻向公孙罗的要害。

公孙罗被闫凤花分了神,一时未能调用灵力阻挡,避开两根断针后,竟被闫凤花制住身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带毒的银针没入胸口。

见他中了针,薛戎扯了扯嘴角:“竟有如此不长眼的人,来触本尊的霉头。”

这一幕被其余人看在眼里,便明白薛戎虽然修为全无,但并非没有自保之力,对他又起了几分忌惮之心。

待公孙罗被闫凤花放开,唇色乌中带紫,显然是中毒已深。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几粒丸药在手心,仰头服下。

见状,闫凤花讥笑道:“既然下手的不是右护法大人,那大人真是运气好啊,立刻就能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身上还刚好带着解药,真是让大家开了眼了。”

公孙罗受了讥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知。

“罢了,右护法,你先前不是说有事要禀报吗?现在便说吧。”柳隽真看够了戏,出言替公孙罗解了围,又转头对薛戎道,“师兄,你连日来随我赶路,又无修为护体,现下定是疲乏得很,就不必强撑着了,先去休息吧。”

薛戎听他左一个“没有灵力”,右一个“没有修为”,心中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