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纳闷,荒山中为何会有此物,几尊石狮子却兀地有了动静。它们伸了个懒腰,像是从多年的沉睡中醒了过来,一些伸出长舌梳理鬃毛,一些嗅闻身边草叶,一举一动,都恍若活物。

薛戎与柳儿怔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此时,柳儿不慎踩到脚下枯枝,发出一声脆响,几头石狮子顿时齐齐回过头来,石刻的眼睛全汇聚在一处,紧盯着抖若筛糠的两个孩子。

为首的那头石狮子仰头长啸一声,身下石座高高跃起,对着他们扑杀上来!

两人连滚带爬地往来时的方向跑,途中薛戎为了护住柳儿,衣裳被撕咬得稀烂,还险些将半边胳膊都喂了石狮子。

他们拔足狂奔,不多时就筋疲力竭,几头石狮子却是不知疲倦,紧咬在身后。

眼看两人的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一样,横竖都是被咬死,薛戎便将心一横,叮嘱柳儿同他一起,学着石狮子方才的模样,直挺挺地立在地上,不言不动。

站定后,石狮子纷纷凑了上来,在他们身上嗅来嗅去。薛戎连眼珠都不敢转,胸膛的起伏也控制得极其微小,柳儿自然是有样学样。

石狮子经过一番查探,发现这二人僵硬得与石像无甚区别,便将他们当作了同类,不再进攻,而是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酣睡。

两人再度死里逃生,不敢往前行走,便回到了先前的岔路口。

这一回,他们走了中间的这条路。途中虽无什么凶险事物,但脚下道路仿佛绵延无尽,身旁景色也大同小异。薛戎与柳儿似是走出了很远,又似是止步不前。

期间,两人的鞋底都磨破了,只好赤着脚走。柳儿的肌肤娇嫩,脚底不一会儿就磨出了水泡,疼得不能沾地。

薛戎便将他背在了背上,然而那时薛戎也生得瘦弱矮小,力气比柳儿大不了多少,负担了一个和自己身形相当的孩童后,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

他咬牙硬捱着,在布满枯叶砂石的山路上前行,一直走到双脚血肉模糊。

因为无法判断身在何处,只好用时间来丈量所走过的路程。他们一直走了三天三夜,每人只轮流休憩过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该走过了八九十里。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三天三夜过去,他们又回到了做过标记的岔路口。

最后,因为别无他选,两人只能踏上了右边的那条路。这回,路上倒是没有潜藏着精怪,也没遇上鬼打墙。

然而走了一阵,他们眼前又分出了四条岔路。无论选择哪条,接下来又是生死难料。

柳儿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死活都不肯再挪步。而他们包袱中的干粮、水,已近乎耗尽,薛戎也彻底没辙了。

柳儿呜呜哭了一阵,又用手背去抹泪,抹得小脸上都是泥灰,像个脏了的雪团子。薛戎同他坐在树下,商量了一会儿,认为既然都要死了,不如把食物吃光再死,做个饱死鬼。

隆龛老祖留下的包袱里,只剩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糕饼,凑近闻闻,有桂花的清香,又有些栗子的甜味。薛戎并未尝过这样精致的吃食,也就无从得知,这糕点其实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两个孩子此时都是饥肠辘辘,却无争抢之意,反而互相推让,都希望对方将仅剩的食物吃下。

最后,他们决定将点心一分为二,每人各吃一半。不料,在掰开糕饼时,糖馅中掉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竟是山中的舆图,上面不仅绘制了登顶的路线,还以图画的方式标注了沿途机关的破解之法。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将舆图仔细看过一遍后,柳儿登时破涕为笑,连声道他们有救了。

见此情形,薛戎本也该跟着笑,但他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他察觉到一事:那包袱是隆龛老祖送给柳儿一个人的,其中的舆图自然也是留给柳儿的。难不成,那位老神仙并不在意他,巴不得他死在荒山中?

回忆起当年之事,薛戎的脚步难免放慢了些。经柳隽真几次提醒,他才长吁一口气,将前尘往事暂且抛到脑后,一口气登上了无名山顶。

眼前所见,仍然是一片荒芜土坡,既无人烟,也无楼宇。

薛戎闭上双眼,默念一道口诀,两指并拢,于眼睑上抹过。再睁开眼,数丈外终于现出了溯月教的山门。

柳隽真却不急着进去,而是对薛戎莞尔道:“师兄,今日我已提前传信给教众,命他们在议事殿内汇合,此时想必已等候许久了。师兄既是回来了,也该同这些昔日的下属打个招呼,叙一叙旧,你说是吗?”

不知有意无意,他刻意将“昔日”二字咬得很重,听得薛戎眉心一拧。

曾由自己执掌的溯月教,如今已经易主,而且对方还是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师弟。再次认清这一事实后,薛戎攥紧拳头,心头如同有火在烧。

35 拔剑

手上的秘银链还未解开,柳隽真一拽链子,薛戎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朝议事殿走去。

一路上,他举目四顾,整个溯月教,竟是和他做教主时大有不同了。

溯月教的教众,平日里向来是各自为政,有利可图时,便像蜂群一般聚拢;一旦没有好处可捞,便成了一盘散沙。

这些人满脑子思索的,都是如何抢夺法宝与机缘,以早日飞升成仙,既不在意教中繁荣与否,也不在意自己的衣食住行。

讲究些的长老,会为自己修建屋舍,也有那懒得劳心费力的,在无名山顶找个洞府,再冠以自己的名号,便算占了一处地盘了。

总而言之,这座能与名门正派分庭抗礼的魔教,从前竟是破旧非常,连一座像样些的宫殿都没有。如此奇观,若让那些坐拥无数宫观的仙长见了,定要惊掉下巴。

时隔许久,薛戎回到教中,却发现这里已经改天换地,不仅修葺得崭新,还兴建了许多楼阁台榭。遥遥望过去,满眼都是金窗绣户,珠箔银钩,靡丽无比。

这样浮夸的风格,一看就出自柳隽真的手笔。

洛笙笙见薛戎抬眼张望,便在一旁哼笑道:“如何?自从你走后,教主就命人修建了这些宫阁,免得像从前一样,教中长老们回来的时候,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薛戎点了点头:“本尊可算弄明白,你们以拍卖会为幌子,四处骗来的灵石,都花在哪些地方了。”

洛笙笙气得瞪大了眼睛:“你……!”

不待他发作,柳隽真已先一步踏入了议事殿中,余下几人只能跟上。

此殿同样经过一番修整,金光闪闪的穹顶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不像魔教的建筑,倒像俗世中君王的殿堂。

议事殿中黑压压地站了两排人,见柳隽真来了,纷纷俯首行礼,为教主让出一条路来。

凡是有资格参与议事的,都是溯月教中的长老或悍将。

一眼望去,这些人中,有的缺了一只眼,有的身高不足三尺,有的半张脸都是黥印,简直是奇形怪状,群魔乱舞。

柳隽真在宝座上坐下,便有人迫不及待道:“教主,您可算回来了。您不在的时候,教中的大小事务,我和右护法都不敢代劳,只等着您定夺。”

说话的这人,名为娄辛,是个凶神恶煞的武夫模样,一身黑衣,还用黑布蒙着一只眼。从那深陷的眼窝可以看出,不知缘何,他布片后的眼珠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