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戎来了兴致,提着灯笼,去瞧那些许愿结上写了些什么。

“树神保佑,让我能在明年中秋之时,娶凤儿为妻。”

“楚某人唯愿与心上人心意相通,白首不离。”

“小女子不求其他,只求和我的如意郎君再见一面。”

读了几条,薛戎不由得嗤笑出声:“这些庸碌无能之辈,想求姻缘,却不靠自己作为,反倒将愿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树神身上,实在可笑。”

旁边忽而有一道声音响起:“你从未像他们一样,体会过入骨相思,又怎能耻笑他们的一片深情?”

微弱的火光透过灯笼,映亮了一副如画的眉目。原来梅临雪就站在不远处,只是方才被盘曲虬结的树干所遮挡,薛戎未能立刻发觉。

薛戎连忙走上前,摸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阿雪,本尊夜夜都因思慕你而难以入眠,你却冤枉说本尊没有想你,实在叫人委屈。”

梅临雪不愿理会这些油腔滑调,转身欲走,却看见薛戎步履有些蹒跚,于是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头:“方才,我用冰绡抽中了你,可是让你有些不好受?”

薛戎颇有些讶异:“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阿雪,你竟会关心本尊?”

他一手拉住梅临雪的指尖,一手抚摸对方的手背,挤眉弄眼道:“既然你我彼此有意,不若早些从了本尊,也好一解这些年来本尊对你的爱慕之苦。”

被薛戎摸了几下,梅临雪立刻沉下脸来,忍无可忍地抽回手。

过了片刻,他还是在手中凝起一股灵力,掌心虚悬于薛戎腹上。立时,一股暖流汇入薛戎下腹,渐渐抚平了腑脏的疼痛。

“唔……”薛戎感受到体内暖意,简直快要喜极而泣,“阿雪,你对本尊,从未这样体贴过……”

梅临雪瞥他一眼,声音冷冷:“先前对你出手时,是我忘了,沐沐已将你灵根废去。欺负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却是我不愿的。”

薛戎的受宠若惊之感顿时消散,满脸笑容也凝滞住。自作多情了半天,原来梅临雪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替那个“沐沐”的所作所为善后。

而自己,在梅临雪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绵力薄材、毫无修为之人。

就在此时,有位须发皆白的老伯,颤颤巍巍地走到近前,询问道:“二位公子,你们是来许愿的吧,不知提前备好许愿结没有?”

薛戎刚要否认,梅临雪却已抢先答道:“是啊,老人家,请问您的许愿结怎么卖?”

“公子,我的价格一向公道,许愿结只卖两文钱一个,用的也是上好的绸料,不信你看……”老伯引着两人走到一个小摊前,从麻布袋中摸出一个许愿结,摊在干枯皲裂的掌心上,呈给他们看。

梅临雪接过许愿结,仔细端详了一番:“老人家,你这许愿结做得实在漂亮,我想买两个。不过,我身上没有带着银两,只能用这个付帐,还请不要嫌弃。”

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竹月色的荷包。那荷包上绣着极为精巧的花鸟,还配有珠坠流苏的系带,只是稍显陈旧,像是常年携带在身上的爱物。

梅临雪自荷包中拿出一样物什,放在老伯手上。

待到梅临雪收回手,老伯才发现,那竟是一颗熠熠生辉的灵珠,赶紧推却道:“公子,这怎么使得!如此贵重的东西,就算是将这小摊买下来,再将我这个老头子搭上,都够不上这个数啊。”

梅临雪温言道:“老人家,实不相瞒,除了我叔父一族之外,我家中亲人皆已过世。见到您这样年迈的老人,还在为了生计操劳,我难免心中触动,想到自己亡故的长辈。希望您能原谅晚辈的冒犯,晚辈只是希望您能买壶热酒,添件暖衣。”

那老伯听完,忍不住老泪纵横:“这位公子,您生得这样好的相貌,又有这般良善的心肠,真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老朽怎么受得起啊……”

老伯又从摊位上拿出笔墨,请二人在许愿结上题字。

梅临雪伏首在木案上,写好了一则心愿,薛戎则凑在他旁边偷看。

梅临雪刚刚停笔,薛戎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许愿结,用笔涂改了一番,加了几个字。

梅临雪一看,才知薛戎将他所写的“愿沐沐一生平安喜乐”这句话篡改了,在“沐沐”上打了个大叉,又在下方添上“薛戎”二字。

梅临雪又是生气,又是想要发笑:“你既然不信向古榕许愿之事,为何要涂改我写的字?”

薛戎轻轻跃起,在树身上借力一点,落在一处枝杈上。他认认真真地将许愿结系在上头,然后才落回地面。

他望着梅临雪,面上浮现出一点自嘲的笑意:“对着本尊,若是你能说一句在意,纵是假的,也已经足够了。”

梅临雪不由得一怔。他们二人,向来不是剑拔弩张,就是薛戎对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毕竟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也一直认为,薛戎对自己的爱慕,只怕三分是贪图自己的容色,另外七分则是假意虚情。

如今破天荒地,薛戎竟面目诚恳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教他一时失语。

10 人面疽

花灯节之后过了数日,梅府中的下人惊觉,徐家小姐竟不见了。

原来,徐云珊在那日赏完灯后便负气出走,还让侍女假扮成自己的模样回了梅府。她吩咐道,若是有人要见她,便推说小姐心情不佳,不愿见客。

如此搪塞了几日,侍女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出实情。

徐云珊是炼气三层的修士,修为虽不算高,但尚能保自身周全。她一时生气出走,本也不用太过担忧,但坏就坏在,若是她想从昭阳城回江州,就必定会经过奚陵县也就是传言中正闹着骇人怪病,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若是徐云珊有了什么闪失,梅家恐怕难以向徐家交代。正因如此,梅临雪得知此事后,迅速收拾了行囊,又命一队侍卫随行,出府去寻徐云珊。

等薛戎从清芝那里听说,已是半日之后了。他立刻来到马厩,从中牵出一匹高头快马,翻身骑上。旁人不知他的来历,也不敢拦他,只好任他独自策马奔出了梅府。

不眠不休地追了一整日,直到日落西山,薛戎才在昭阳城外的山道中遇上梅临雪。

一行人正拴了马匹,在林中稍作休整。梅临雪解了身上的披风,坐着饮水,正巧看到匆匆赶来的薛戎。

瞧见薛戎,他连水也不想喝了,把水囊往旁边一放,面色冷若寒霜:“你来做什么。”

薛戎跳下马背,拾起梅临雪刚刚喝过的水囊,毫不嫌弃地灌了几大口:“徐家姑娘既是被本尊气跑的,就应当由本尊来寻。阿雪,你说是不是?”

梅临雪不耐地扶住额头:“我看你只会添乱罢了!”

眼下赶路要紧,梅临雪也懒得与薛戎多费口舌。休憩了不到一刻钟,他们便再度出发,薛戎也顺势跟上。

一行人寻找徐云珊的踪迹时,梅临雪收到一张通讯符,得知徐云珊果然身处奚陵县一处客栈中。不妙的是,她也染上了县中的怪病,已经卧床数日,她的贴身侍女束手无策,只好向梅临雪发信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