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强当然不?愿意带外人,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出去干私活儿,但他对外还是声称自己是出?去走亲了,之?所以没有带周长城,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因?为这个小师弟是临时工,这个临时工的身份把周长城卡得死死的,根本不?能乱动。
不过周长城刚结婚,他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偷偷欢喜,说起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小云,工作?一整天后,一定要回去见妻子一面,心里才安乐,才乐意面对第二天。
十月底的时候,周远峰和李红莲夫妇回来了,他们老两口的回归,在家属楼倒是引起了一点小涟漪,但很快也散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重心,不?可能没完没了看着别人过日子的。
周远峰的手脚已经不那么颤抖了,可人的精气?神去了一大半,脸颊瘦了进去,走路很慢,病中的暴躁脾性收敛了,看着人正?常了不?少,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受人尊敬的大师傅的模样。
邻居和同事们都说,不?愧是市里的医院,治了不?到二十天,周师傅就好?得齐全了,又出?言安慰,让他好?好?养着,千万别劳累了,大家都是近邻,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行。
至于李红莲,她的晕症也好?了,除了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性子上又又恢复了从前的风风火火,但凡来见到一个问?候的人,她都大吐苦水:“哎哟,可吃苦了!去的时候,坐车七小时,吐了七小时,一刻都没得安歇,晕得我都想干脆死?掉算了!”
“到了市里的医院,挂了好?几个科室,还去看了脑袋,那个嗡嗡叫的机器把我脑子照了照片,医生看了那照片半天,都没说出?个子丑演卯来,后来也是在医院排队的时候,和人搭话,有个人说我这个像是耳朵里的石头掉出?来,让我去看耳科,又托人找了个看耳朵的医生。”
“啊?耳朵里的石头?耳朵里还有石头啊?”一个邻居大姐问?,扯了扯自己的耳朵,问?李红莲,“红莲姐,你耳朵里掉了石头进去才晕的吗?”
“哎哟,不?是不?是!不?是掉了石头进去,是耳石症!耳石症,你听过吗?算了算了,我说不?清楚,反正?说了你也不?懂。”李红莲挥手,让人别打断她,啧啧两声,“我是没办法了,只好?将信将疑去挂了耳科,说来也奇妙,那看耳朵的医生给我钳了耳屎,又看了半天我的眼睛,让我躺好?,扶着我的头,把我脑袋左右摆弄,一下?子让我睁眼,一下?子让我闭眼,十分?钟不?到,我再?起来就没有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了。也是神了!”
李红莲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后来才知道,这个耳石症,妇女老人犯得多,说起来是很简单的病,就是不?动它,等晕过一个多月,它自己就能好?。可是你们也知道,当时我晕得多厉害啊,床都起不?来,还以为自己得了大病!要活不?久了!现在说来,真是虚惊一场!”
邻居们听得一惊一乍的,李红莲晕得心有余悸,在市里待了二十多天,老两口恨不?得天天跑医院,总算把这点突发性的、莫名发作?的晕给了解透彻了,吃了十多天的药,又去复诊才算好?齐全了,这回恨不?得化身专业医生给四邻全方?位地讲解。
周远峰本身就是沉默的人,此时变得更加不?爱作?声,只安静地坐在妻子旁边,生了一场病,他就有些离不?得人,即使是子女都不?能给他一点安抚,只能是相?濡以沫的老妻才行。
老人有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任人心,这话不?单能用?在亲朋之?间,就是在父母子女之?间也是一样能用?。人没事的时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什么困难需要共同扛过去的时候,就是检验各自的责任感和道德感的时候了。
周远峰嘴上不?说,可心里是清楚且无奈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老伴儿都衰老了,没有哪个人面对衰老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这回在市里,周小芬每天倒是来看父母一眼,口出?安慰,买点儿营养品,其他的她也做不?了什么,女儿有自己的家庭和压力,老两口对她要求不?高。
至于周小伟,他只请了一周的假,刚开始去医院,倒还有点耐心陪着周远峰,可一旦父母多重复几句相?同的话,住在一起生活习惯对不?上,他的态度明显就变了,粗声大气?,横眉立眼,还顺带怨上了姐姐周小芬,责问?她为何不?出?力。
更让两方?人马都觉得不?方?便的是,周远峰李红莲住在他宿舍,周小伟只能找同样单身的男同事借床睡,父母儿子三人都有怨气?,一坐下?来,再?没有从前那种?父慈子孝的气?氛。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尽了力,每个人却都不?满意。
等周远峰的血压稍稍稳定一些后,李红莲的晕症也缓解了,已经是十月末了,老两口自觉在市里待不?下?去,就提出?要回县里,送父母上了回平水县的汽车时,周远峰和李红莲看到一儿一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似乎送走了瘟神。
说起来也不?是不?伤感的,只是幸而老两口还有对方?,还能有平水县的家可以回。
“少年夫妻老来伴。”李红莲很惆怅,看着瘦了一圈的老伴儿,“老周啊,你可要死?在我后头啊。”
父母已经走了,子女有自己的生活,能陪伴自己的也就只有伴侣,李红莲都不?敢往后想,若是老周走在她前头,她得有多寂寞。
“胡说!”周远峰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叨叨几句,“什么死?不?死?的,活就好?好?活着。”
可良久,他还是拍了拍妻子那不?再?年轻的手背:“别担心了,也给小伟一点成长的时间,咱们就这一个儿子,真是老了病了,不?靠他,又能靠谁呢?何况我们才五十,命长着,要陪着对方?好?久呢。”
李红莲哀哀叹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十一月的?到来, 使得整个平水县的?天气为?之一改,一丝热气都不见了,每日起来一开门?就是山风, 有时是缓缓徐来的?风, 有时又是吹得人?手脚发凉的?河风。常日干燥,时而潮湿,这就是平水县这个小盆地?在冬季时循环的?气候。不过好?在无论?如何?刮风,一个月总有十来天是出太阳的?。万云就是趁着这些干燥的?天气, 每日都晾晒瓜子。
过了秋季,林店东那儿收到的?瓜子就多了,不只有红瓜子,还有葵花籽, 且都是没有煮过的?生坯。红瓜子向来少人?问津, 无味的?葵花籽却有不少人?买了炒来吃, 近来电影院就有不少人?兜售这种松脆的?炒瓜子。
这阵子, 不论?林店东那儿收了多少红瓜子和葵花籽,万云但凡见到, 几乎都收了,一个月来,她手上囤了至少有六十斤的?瓜子,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而之所以这么疯狂囤货,完全是因为?得知了火车站要在年底一月份通车这个消息。
平水县火车站开通且通车,对这届政府官员来说,是一件民生大事, 是要写在履历里的?,因此当?地?邀请了市里的?领导来, 市电视台也会派出记者?前来采访报导。对于此类事件的?重视,向来是自上而下的?,县里的?各企事业单位也接到通知,通车那日被要求要派人?去现场出席,以示全体重视。
本?来铁路通车这件事,平头百姓只是瞧着热闹新奇,事不关己的?态度更?多。大家长久住在平水县,出行的?话,要不就坐船,要不就坐汽车,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只闻其名,未见其物。但因为?上头重视,人?们?口口相传,就演变成了全县人?民之间?一件共同的?大事。
火车的?开通,可以打开闭塞县城通往外面的?通道,这是旷日持久的?功夫才能见得到的?好?处,百姓忙着眼前的?生计,很难看见关乎自己和家乡长远的?惠济,但是看热闹嘛,理由不需要多高尚,往往只需要一个简单粗糙的?由头,去看看市里的?领导长什么样儿,看看那能动?会叫的?火车长什么样儿,就成了件值得期待的?事。
现在就是老人?孩子,见着面都要念几句,约好?等通车仪式那日去看看,主要是年底了,也没事做嘛。
而万云这种担担子的?小生意人?,听闻这个事情,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天天都有火车站通车这等大事就好?了!
周长城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她就意识到,通车的?那两日,定是可以从中谋生意,夫妻俩儿商量了两天,决定在火车站通车的?那几天,到西郊去卖瓜子和卤蛋,带汤水的?卤菜不能卖,到时候人?如潮涌,摩肩接踵的?,走路都怕困难,热汤热水反显累赘。
“到那天,我们?挑两个大桶去,我盯着瓜子和卤蛋,你负责收钱。”万云思考一番,做了这个分工。
“我看也行,用硬布缝个包,就跟公交车的?售票员一样,我到时候把包挂在腰上,时刻都用手裹着,不让人?碰。”周长城立马就领会到了万云的?意思,到那日要是有那么多人?去现场,肯定会混进一些小偷小摸和爱占便宜的?人?,因此就不能两个人?挑担子,得一个人?看货,一个人?收钱,时刻警醒着。
“明天我和阿文姐也说说,让她到时候带个侄子去,我们?四个有伴儿。”万云和阿文姐的?友谊一直保持得很好?,有什么事情都会招呼对方一声。
除了能体谅担担子的?辛苦,她们?之间?也有女性与女性的?惺惺相惜,平水县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两人?卖不同的?东西,住同一个方向,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容易,一起奋斗赚钱,更?像有个合拍的?同行者?。
不得不说,穷则变,变则通,家里收入低的?状况,让万云和周长城两人?对于能挣钱的?机会越来越敏感,但凡见着一个,必须要抓住,不能让其溜走。
“再多囤一点瓜子吧,这几天我跟你一起在家煮好?。”周长城提议,“要是那几天卖不完也不怕,很快就过年了,年关一过,又是元宵,元宵大家也走亲戚,咱们?好?好?保存着,总能出完的?。”
上个月中秋节,万云靠着卖瓜子和烤米饼赚到周长城两个月的?工资,这笔担担子的?小生意已经让他心里有了数,没想到小小的?瓜子,也能让他们?家渐渐积累起了款子。以前他只待在电机厂,电机厂的?工人?地?位高,是平水县的?主要消费群体之一,周长城只能看得到自己身边的?人?如何?花钱,却看不到其他人?是怎么用钱的?,经此一役,不单是万云,周长城也积累了经验,但凡遇上大节日,就是再抠门?贫穷的?家庭,也得从兜里掏出钱来,下半年节日多,到了年底,每个人?手上多少会有点钱,大件买不起,吃食就是最优选择了。
万云看着周长城上道,说的?头头是道,眉眼弯弯趴在他胸口,两个人?挤在被窝里,暖呼呼的?:“那我这两天再去找找林店东,让他再帮我们留点货。你可得帮我搭个架子,不然咱们这儿都晒不下那么多了。”
现在夫妻两个在这些事情上慢慢磨合出相处方式了,万云不再事事亲力亲为?,有了能依靠的?人?,她就学会了偷一点小懒,要是有什么能让周长城做的?,她都会叫丈夫去做。
“行,我明晚下班回来就去看竹子。”周长城揽着小云,亲亲她的?额头,觉得有些热,被子里太暖和了,过去二?十多年他都没盖过这样厚的?被子,年轻男人?火气旺,要穿短衣短裤睡觉。
再更?早的?前两年,电机厂没有订单的?时候,人?事科和技术车间?会组织一些培训和学习大会,可如今厂子里人?心涣散,这种空闲的?时间?多了,知识交流也有限,上下都提不起劲来,风气极为?松散,就是发了培训通知,来的?人?也稀稀拉拉的?,热情不高。目前大家也就是等单子来了,才能提起手脚干活儿去,厂里相关的?组织部门?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实在很难支使得动?这帮老油条。
考勤抓得不那么严格,周长城就在家陪着万云洗瓜子煮瓜子,用竹子搭建手脚架,编了粗糙的?筛子,让万云在家具厂就完成晾晒这道工序,不必非跑到阿文姐那儿去借晾晒场。
也不是每日都要煮瓜子,但凡是遇上了,周长城早上都在家待到十点钟,忙得差不多了,再带着万云做的?饭菜,走路去厂里上班,连公交车都不坐了。下班时,大家都提前半小时走,一批又一批人陆续从厂里的各个门口出来,六点还未到,电机厂几乎就空了。
照理说,武厂长这个最大的?领导出差,厂里肯定还会留下其他人?坐镇,职工们?不该如此放肆,可近来大家的?情绪确实很大,因为?福利票和工资都推迟发放了,这不是第一次,但也实在让人?心惊,毕竟刚交付完一个这样大的?订单,账上不该没钱发工资的?。
按着电机厂几十年来的?规定,每个月的?月末,给全体职工发放下一个月的?生活票和福利票,而上个月的?工资则是在下个月的?五号前后发放。
已经有职工私下传谣,省里拨来的?那些钱让谁谁谁给贪污了云云,武厂长就是最大的?贪污头头,不过这当?然是私下里的?小话,谁也不敢真的?嚷出来。至于这些谣言中,是否具有一定的?真实性?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