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底气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这么一说开,万云和周长城都觉得似乎又窥见了一点夫妻相处的小秘密。
周长城牵住万云的手:“我不会像陆师哥那样对你呼来喝去的。”
嘿,他也知道陆师哥对魏嫂子态度差呢,还以为周长城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原来只是装不懂。
万云看他一眼,笑:“那你可得说话算数呀。”
不然她这种万家寨来的野蛮女子,可没有魏嫂子忍气吞声的好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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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节那日,周长城和万云起了个大早,他们要坐公交车去西郊,晚上还要到孙家宁和万雪那儿吃晚饭,他们今天是正式搬家,新房需要旺旺人气。
西郊原来是平水县的郊区,最开始附近有几个零散的村落,建国后开通了一条通往市里的大路,平水县的人要去外面,就得在这儿等车。八零年后,全国经济开始活泛,南来北往的外地车辆若是路过平水县,也会在西郊停留休息,吃口饭喝口汤,买卖交换一些当地的农家货品,再继续赶路。
四十年下来,西郊已经逐渐形成了个小有规模的山货和客运集散地。
万云从前在万家寨编的那些席子,每个月翻山越岭小半天,担到这儿卖给一个专收农家杂货的店铺,一点点地积攒起她的那四百块钱身家。
这论起来,万云对西郊可一点也不陌生。
在家具厂上车去西郊,公交车要坐一个小时,也算是从东走到西了。
上公交车之前,周长城去邮局寄了一封往广州的信,是给桂春生的,拖拖拉拉了好几日,总算在放假前写好了信,今天才有空寄出去。
看到信封上的地址,广州,那是报纸上的大城市。
万云好奇:“城哥,你去过广州吗?”
“没有。”周长城和万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平水县人,二十多岁了,连市里都没去过呢。
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是一个只存在于报纸、广播和黑白电视里的世界,只听说过有人从那里来,却几乎没有人去过那里,更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
“桂老师早些年给过我地址,让我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去广州看一看,”周长城和万云边往公交站台走去,边说着话,“不过我们这儿去广州,要坐车到市里,再去省里坐火车,要好几天时间呢。”
“那么远呀!”万云惊讶,她以为万家寨到平水县就很远了,没想到到广州更远。
周长城脸上带着遗憾:“路远,路费也贵,前几年我年纪小,所以师父和师娘都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现在敢一个人出门了,又要上班,我是临时工,不敢请那么多天假,更不好出远门。”
“其实说起来,也真该去看一看他老人家的。毕竟还是因为他,我才能到县里,到师父这儿学技术的。”
万云点点头,好奇心又被撩起来,想问问周长城跟这个桂老师是什么样的缘分。
但是现在要准备上车了,周长城没工夫和她细说。
五一节,全县人民都放假,也是难得的好天气,街道上几乎老老小小都出来了,一些附近乡镇的人挑了担子到县城卖农货,本来就不大的街道就更显拥挤了。
往西郊方向的公共汽车挤满了人,周长城只得伸出手把万云半揽在身边,以免让人挤着她,另一边还要把两人的包箍在胸前,挡住放在贴身衣袋里的钱,现在各种人都窜到县城,小偷小摸的不少,他袋子里装了些吃的,被人摸走就不值当了。
第019章 第 19 章
大早上的, 艳阳高照,周长城和万云挤了一小?时的公交车,热得额头和背后全是汗, 衣服都皱了, 两?人一下车,就在附近找了个井头,跟附近的村民要了点水,用旧手帕擦脸擦脖子?, 冷水敷面,再灌几口铁皮水壶里的水,这?才?凉爽一些。
在公交站台下了车,再往西郊农贸市集去的话, 还?得走一段路, 今天放假, 仿佛整个平水县的人都出来走动了, 西郊这?种远郊,也是摩肩接踵的, 小?小?一片井字形的街道,人多得水泄不通,有些路段还?得挤着走。
好不容易走到万云熟悉的那几个农贸店门前时,她?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大巴客车, 车头上面放了块白色小?板子?,用大红色的颜料写着四个字:开往广州。
万云指着牌子?,有点兴奋:“你看,是到广州的车!”
周长城也好奇地看了那辆车一眼, 车子?乘客坐得很满,车窗全部打开, 人头攒动,车顶用绳子?绑满了行李,司机和几个人在边上喝水抽烟吃东西,没有来凑农贸市场的热闹,估计外地经过的客车,暂时停在这?儿休息的,也不敢放太多乘客下来,担心万一跟当地人起了冲突,走都不好走。
“哪天我?们也能去广州看看就好了。”万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
离开万家寨的知青们写回来的信,像描述了一个新世界,充满了蛊惑,这?种幻想深深地扎在了万云的心里。
尽管来信知青说的不是广州,却也是一个大城市,信里说的那个到处都是工厂,一人一张床,每个月工资甚至有两?百块的世界,对于万云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周长城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对山外面当然也有期待和好奇心:“那我?们攒点钱儿,等?有长假的时候就去,到省里坐火车去!”
“我?看报纸上,有些地方结婚的夫妻还?会去‘蜜月旅行’,去北京去上海去广州,都是有名的大城市。”周长城略带兴奋地和万云说,这?些是他在厂里读报栏上看来的。
万云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那咱们多多攒钱,等?攒够了,先去广州,再去其他地方。”
说起来,他们也是新婚夫妻呢!
“好,去广州,还?能看看桂老师!”周长城不由拉着万云的手,跟她?一同神往起来。
“桂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万云又问,又觉得周长城厉害,竟能认识住在大城市的人。
周长城还?是那句话:“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想想万云已经是自己人了,两?人夜里关了灯,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何况跟桂春生老师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早晚要说一下的,不如?现在讲了。
“桂老师,原本是叫桂裴华,是下放到周家庄的知识分子?,后来平反了,他自己就给?自己改名叫桂春生。”周长城说起这?个六年没见的老师,也有些陌生了。
“我?们那儿有十几个下乡的知青,但没有下放的臭老九。”万云也想起那几个大城市来的知青们,有男有女,“七九年后,他们全都走了,一个没留下。”
周长城说:“本来平水县也不是他们的家乡,政策放开了,他们就回家了。”
万云也跟着同意?,谁都想在自己家,她?不也一样,希望和周长城有个自己的房子?吗?
“桂老师这?个人,命运比较波折。”周长城和万云也不急着去农贸商店买东西,于是找块干净的空地坐下来吃点自己带来的花生,现在店里都是人,嗡嗡嗡的,他们不着急赶回去,就懒得去人挤人。
“他原本是教?大学生的老师,七零年被打成黑九类,最开始只是在他们当地的街道扫大街,”周长城对桂老师的来历知晓一些,了解得又不是那么具体,只能模糊地跟万云讲一讲,“除了他本人是知识分子?,桂老师家在解放前应该是地主,我?听人说他是地主的后代。广东那边有下南洋淘金的习惯,他好多近亲在国外都没回来。”
“桂老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七三年的时候,刚满十五岁,被当地安排到内蒙去插队了,在当地待了一年多,谁知七四年冬天他跟着另外几个人扒着运煤的火车,一路南下,穿过铁丝网,逃到香港去了。这?件事?一传到当地的革委会,桂老师夫妇就被严加看管起来了。”
“革委会的人把他们夫妻关押起来审问了一个月,也没从他们嘴里问出有用的信息来,没有办法,也就把他们夫妇释放了。可放出来后,处境反而变得更差,子?债父偿,原本还?能待在城市的桂老师夫妇和小?儿子?,受大儿子?拖累,得被继续下放,往更偏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