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1 / 1)

孙家宁现在已经是办公室的主任,他所?在的部委主管各县经济的情况,偶尔会回平水县开会,一回来?就安排住在招待所?,都是平水县的老乡,跟招待所?的负责人也很熟,这次他就打电话回来?,让他们给周长城和万云留间舒适的房。

关?上房门后?,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累得瘫倒在床上,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坐过?这种长途车,两天两夜赶路坐火车实在是把两人给累坏了。

回到老家,看了山水,万云的笑容回来了:“姐夫虽不在县里,我们还是沾了他们的光。”

周长城也笑:“这就是有姐姐姐夫的好处了。”

“城哥,你?刚刚看到电机厂了吗?”万云转过身,撑起?脑袋,跟周长城说起?话来?。

很累,但是也很兴奋,眼睛闭不上,周长城双手在太阳穴周围绕着刮,放松自?己:“看到了,真的败落了。以前我们厂…”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这种主人翁的称呼,“我们厂里最辉煌的时?候,有两千多人,经常接待兄弟单位来?参观,国营饭店的客人几乎都是我们的工友。”

可是公交车停靠在电机厂那个站台上的时?候,周长城只看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上头用把锁锁住,铁门后?面曾经修剪得当的小花园杂草丛生,看着应该很久没人清理了,草丛里还矗立着一座没有拆除的伟人像,伟人的目光坚毅望着前方,仍充满了智慧和高瞻远瞩。

从前万云在保安亭门口让保卫科的人去喊周长城,现在保安亭也是空无一人了,落满灰尘。

坝子街、孙家巷、物?资局和环城河那附近,旧的房子没有拆除,有新?的楼房冒起?来?,一些?单位大楼也重?新?建起?,有些?是周长城和万云能认出来?的地方,有些?则是完全不认识的。

县里的人比之前多了很多,担担子做小贩不再是上不得台面的生计,甚至坝子街的新?渡口那儿已经有一条完善的小贩街,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摆摊子。

在宾馆休息了一上午,到吃午饭时?间时?,周长城和万云起?来?洗漱,万云被水龙头里的水冻得哇哇叫,也太冰了,她哭笑不得:“城哥,也不知道我们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记得这种时?候,还得到河里去洗衣服,一洗就是一大桶,手通红,也不觉得冷。”

周长城也“嘶嘶”叫了两声,又把万云的手放在手里搓,两人都笑了出来?。

回到老家后?,他们在广州积累的伤感,被一些?其他的感情驱赶了。

“去找师哥吧,我跟他说了今天会到的。”周长城依旧穿着那件旧棉衣,或许是因为肌肉更发达了,原先万云一针一线缝起?来?的衣服,他现在穿着总觉得短了些?,紧了些?。

“好?,把给他们买的东西拿出来?。”万云也跟周长城一样,穿着七年前的棉衣,不过?围了一条鲜红色的新?围巾,为了好?打理,头发又绑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跟刚结婚那年一样,脸色白净,眉眼盈盈,风一吹鼻尖发红,整个人都俏生生的。

周长城忍不住抱了她一下,好?多事情都在变,好?在他身边的人没有变。

在师父周远峰退休的那年,陆国强和刘喜也从电机厂出来?,自?己找个地方,开始接些?加工零件的单子。这事儿是陆国强牵的头,刘喜也出了钱,算是师兄弟合伙,陆国强在外头找单子,刘喜就在厂里带人磨零件,生意不好?不坏,但也养着一家人和几个陆家的本家兄弟。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走在街上,大致的路是没有变的,只是多了很多小道,两人不时?指指点点,这儿从前是什么,现在不一样,再次路过?电机厂大门口,周长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几眼,心中感慨万千,曾经他以电机厂为荣,又在这门口受到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打击,可真正面对这样具象化的过?往,他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万云也没有打断,而是让他在那儿站了会儿,看风大了,才继续往电机厂家属楼走去,陆师哥和刘师哥的小厂子在家属楼后?面的一个废旧仓库里,从前也是属于电机厂的地盘,他们低价租了过?来?。

电机厂家属楼,周长城从前是常来?常往的,还能见到一些?老同事,大家都大笑着打招呼,多少年没见了,热心地请他们两口子去家里吃顿便饭,周长城都摆手拒绝了。

对于周长城这个小师弟的回来?,陆国强和刘喜都是很欢喜的,一别七年,谁能知道会分?开这么久,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再见面,各自?都有了新?的沧桑和变动。

陆国强的那个厂,其实就是个大开间的仓库,门一开就开门了,跟门店差不多。

周长城快步走上前去,看到个穿着从前电机厂工作服的男人,正低头削着块小工件,一切仿佛在昨天,他忍不住喊了一句:“师哥!刘师哥!”

刘喜抬起?头,放下手上的工具,一张老实木讷的脸绽开一朵笑花,双手擦在身侧,仿佛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长城!回来?了!”两人握着手,又喊陆师哥赶紧从里头出来?。

陆国强在里面点数,手上拿着本起?毛边儿的小本子,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子,应该是他的本家亲戚,一见周长城,立即把盘数的本子丢在一边,大步走过?来?,眼里和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感动和喜悦:“好?小子,总算知道回来?看看了!”

明明是大好?事,可就连万云都觉得伤感。

他们哥儿三个抱了一下,又赶紧坐下,给周长城和万云倒水,陆国强这人比刘喜要精,倒水说话的过?程中,万云总觉得他看自?己和城哥的眼神都带着衡量和审视,仿佛看他们仍衣着朴素,并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光鲜,就放下心来?,更为大声好?客地说话,欢迎他们的回归。

万云拿起?有茶垢的搪瓷杯子,握在手心,但并不喝,暗暗想,刘师哥是个老实头,大师哥还是条泥鳅,但是也没办法,人跟人之间,总难免会互相?比较这种成就。

午饭是在原来?的国营饭店吃的,国营饭店在九三年已经彻底被私人承包,招牌改成了平水饭店,不过?厨师和大菜还是那几个,只是换了点菜形式,不去窗口,改为服务员过?来?写菜单了,就是丝毫没有服务态度,这点倒是没变。

饭桌上,魏嫂子来?了,拉着万云长吁短叹,还哭了一鼻子。

自?从分?到电机厂家属楼的房子后?,刘喜也把妻子孩子都从乡下老家带出来?了,周长城拉着万云喊一个沉默得有些?无措的妇女叫戴嫂子,戴嫂子和刘师哥都是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也是过?到一块儿去了。

大家说起?这些?年来?县里的变化,换了两任书记,但产业还是那些?,倒是一直在鼓励大家承包山林田地,种的果子和菜蔬供到市里去。

又问周长城和万云在广州过?得怎么样,听说周长城现在是大公司的经理,万云还开了自?己的饭店,大家都夸赞起?来?,这是出息了,往后?得提携提携师哥们。

他们两口子也有虚荣心,被昌江开除了,快餐店被火烧了,都不是什么愉快而光荣的事情,于是对这些?绝口不提,只说不过?是平凡过?日子罢了。

陆国强一听,好?胜心起?,大腿一拍:“那你?不如回县里跟着师哥干,好?歹是自?己的老家!”

周长城只是笑,举杯跟师哥嫂子们喝酒,没有接这句话,当然陆国强也只是随口一说,聪明地没有再提第二句,刘喜则还是笑着,当那个只会碰杯的隐形人。

他们师兄弟三个说着往日风光,还有那些?离开县里,或仍留在县里另找出路的旧同事近况。

而魏嫂子拉着万云的手说:“阿云啊,你?们现在都是城里人了,看你?绑着两条小辫子,跟刚结婚时?那样,好?像就我们蹉跎着过?了七年,你?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跟个水葱媳妇似的。”

以前万云跟魏嫂子其实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但现在可能大家都变了,每个人所?面临的生活问题和追求都是不同的,两人只是谈了几句师父师娘,几乎没有任何能说到一起?的话题,魏嫂子是个传统奉献的人,她一辈子都围着丈夫儿女转,说来?说去都是家里的家长里短,要不就是带了点客气的奉承,万云倒是一时?很难接上话,只一直笑,给大家倒茶。

而刘喜的老婆戴嫂子,则是基本上不讲话,若是和万云对视了,就笑一笑,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拘谨和紧张。

吃完饭,师兄弟三人又闹哄哄地回了小厂,万云也只好?跟着去。

陆国强显然对自?己当了小老板这件事是很有豪情的,不停说自?己多难、多苦,但又如何克服这些?艰难险阻跟人谈好?订单,养活这七八个人。

“来?看看师哥的机器,看看这螺丝和配件,是不是磨得比在电机厂那时?还好??”陆国强这人一直都是好?大喜功的,酒后?和中年后?,这种性格便更为显现了。

刘喜则是在一旁拿着熟悉的工具锉刀,微笑听着。

周长城惊讶于陆师哥这儿的落后?机器,他回去后?跟万云说,这个火花机早在六年前昌江就已经淘汰了,就是一些?小厂都难得见到了,还有手动挫出来?的钢铁配件,方法都很原始。他在广州追求最新?的日月,但这些?东西在乡镇还有很大的应用市场。

在陆国强那儿消磨了大半个下午,周长城精神很亢奋,跟万云往招待所?的方向走,本来?魏嫂子还叫他们去家里吃晚饭,但万云想回家具厂那儿看看。

两人又坐上车,一路往东郊的方向去,去看看那个他们第一个租来?的“家”。

家具厂的效益仍能维持运转,甚至筒子楼都还再建了一栋。

印象中,在家具厂的站台下了车,还要再走一小段路才到筒子楼,周长城和万云两人拉着手,跟从前许多个一起?回去的日子一样,这儿的变化有新?有旧,本以为路很长,没想到两分?钟就到了,好?像路途都在七年时?间中缩短了,两人只觉得怅惘。

旧的筒子楼里,保安竟还是那个何保安,何保安也还记得周长城和万云,他脸上多了不少皱纹,笑着接过?周长城递来?的烟,让他们进来?,听他们打听潘老太一家,何保安说:“潘老太有福气啊,跟潘老头到省里她大儿子家养老去了。她小儿子一家也在前年调动到市里,一家子都搬走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