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这才知?道钟大海以前在东莞就犯过赌博罪和抢劫罪,是派出所的?常客,因为抢了一个?女工的?钱包,被当场抓住,还吃过两年牢饭,到广州来估计是想重新开始,但狗改不了吃屎,到哪里都虾虾霸霸,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这人现如今穷成这样,还能有打手跟着,是因为钟大海在钱财上对手下十分舒朗,投桃报李,那些个?人跟着他混饭吃,出死力气打人,甚至杀人,也有十来年了。
去年钟大海能准时给大家发工资结款,因为他手上还有钱,可建楼是极花钱的?工程,他之前用小黄鱼换的?那批钱早就填进大楼里去了,手上还剩下一两万现金的?时候,钟大海又动了去澳门赌一把的?心思?,趁着过年,再次拜了各路神仙,带着几个?手下,坐上偷渡的?渔船到了赌场,可这一回,好运没有落在他身上,钟大海在澳门连赌十天,连输十天,输得眼睛发红也不肯收手,还借了高利贷,债台高筑,被债主追着跑,在澳门一个?暗街躲了三个?月,趁着夜黑风高之际,才敢出门,一身赌债偷溜回广州来了。
结果?到了广州,又遇上大家催工程款,后头连续出了志强和朱哥的?事情,钟大海就干脆丢下这里的?一切,又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于?是那一栋楼就这样烂尾在当地?了,建不起来,也拆不掉,一些个?铁钉、钢材和其他能用的?材料,都被工头们叫人去搬走卖出去了,能挽回多少损失就挽回多少。
报了公安,用处不大,公安派人来把这个?案子记录在案,那个?年头,这种奇怪跑路的?经济纠纷案特别多,农民工拉横幅讨薪也不是新鲜事儿?,尤其是像钟大海这种涉及到几个?地?方?逃窜的?,甚至可能还去了港澳的?,根本追无可追,只能给兄弟分局发通缉令,但能不能抓到,几率很?渺茫。
钟大海的?这个?公司毕竟是正经到当地?工商做了登记的?,当地?村委也极力推动解决这栋楼的?事情,后来区法院也加入了,几个?部门联合执法,封了这栋烂尾楼,登记了每个?人在其中的?损失,除了工头,还有一些供应商的?款都没有结清的?。
事主不见,事情到了这里,就止住了,没有下文。
用冯丹燕的?话来说,就是朱哥白白挨了这一顿打,他们就是想报私仇,也无门去报。
然?而,对于?朱哥来说,生?活不会因为他脑袋被砸了就终止在这一刻,志强的?赔偿没有要到,他底下还有五十六个?兄弟接近四个?月的?工资没有发出去,朱哥和冯丹燕还要继续在广州活下去,对一直信任自己?的?父老乡亲们也要有所交代。
志强那儿?,他的?媳妇和舅哥追到广州来,要朱哥给个?说法,朱哥做主赔了四万,他一个?人拿了三万八出来,其他兄弟一起凑了两千,双方?摁了手印,四万一条人命,表明?这件事到这里就了结了。
而至于?还有四万七的?工资款,朱哥把墙壁里的?铁盒私房钱拿出来,冯丹燕把自己?存下来的?钱也全都拿出来,夫妻俩儿?剩余的?存款,加起来不过才两万三,只能先给大家发一半,说好了一年内陆续结清。
虽说在钟大海那儿?要不到工资,朱哥也很?无辜,可真正算起来,弟兄们是跟朱哥直接立下的?契约,跟钟大海是间接的?雇佣关?系,所以这笔钱是一定要算在朱哥头上的?。
大家是老乡,也是兄弟,后头还要跟着朱哥混饭吃,朱哥这么?处理,五十六个?兄弟都答应了。
朱哥顶着脑袋上的?伤,出去拉活儿?,他再不敢把所有弟兄都集中在一个?工地?上,而是把这帮工人分成三个?队伍,放到不同的?工地?,至少在欠款的?时候,不会被一锅端,他能减轻压力。
也因为志强这个?事情,工地?安全这件事,在朱哥心里敲响了极大的?警钟,他对每一个?跟着自己?吃饭的?兄弟都说,要是不听安全队长的?,立马就收拾包袱滚回老家去,他朱卫军要不起这种牛人!
朱哥家里几年的?积蓄在这件事中全部散光,还倒欠弟兄们的?钱,一夜回到解放前。
本来朱哥还想让冯丹燕去开个?店,自己?也雇两个?人,当个?清闲的?老板和老板娘,过过瘾头,但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了,家中有老有小,每日一开门就要花钱生?活,朱哥还是继续做他的?包工头,他也没挑活儿?的?大小,能接就接,带着兄弟们在各个?工地?上辗转。
往后有的?老板还是会爽快给他结款,或许又有人会恶意拖欠工程款,但朱哥再没有让自己?陷入这种被打破脑袋、闹出人命的?境地?中去,人在生?活的?磋磨和摔打中成长,变得胆小。
他已经是中年人了,身体经不起折腾,家里人也会为他担心,他住院的?时候,冯丹燕衣不解带地?守着他,还要顾着家里,上瞒老下瞒小,殊为不易。朱卫军不可能没有感触的?。
后来大概过了两年,区法院和工商那边来了通知?,说村委愿意接手钟大海这栋没有封顶的?烂尾楼,当然?这个?公司跟这些包工头和供应商们经济债务上的?纠纷,村委新成立的?地?产公司也必须要承接。
可事情也真是荒诞,这村委地?产公司没有联系上钟大海,竟跑通了所有关?系,产权就这么?转到了集体企业上,从此这地?方?跟钟大海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更荒诞的?是,这个?新成立的?地?产公司,竟然?也没有过多的?现钱,只能拿其他东西来抵押,一栋楼,钢筋水泥拆了又不能用,值钱的?也就是产权。
像是朱哥,就分到了两个?所谓的?一楼面街的?商铺。
这栋楼一直没有封顶,更别说真正落成开张,四周农田和果?园也没有变化?,路还是两年前的?那条路,距离广交会管还有八公里路,公交车都不顺,不然?当时当地?村委也不会把这块地?出让给钟大海。
朱哥手上拿着两本商铺的?产权证,跟其他工头一起长吁短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钱是肯定追不到了,现在钟大海都不知?是生?是死,只好把那两本证拿回家去,让冯丹燕放好。
至于?村委地?产公司重新再浇这栋楼,是又再过了两年才开始动工,所以那些所谓的?产权和商铺,在朱哥和冯丹燕手上,是完完全全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纸,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家里住。
只能自认倒霉。
朱哥赔钱这件事已经结束两个?月了,万云和周长城才知?道。
知?道朱哥和丹燕嫂垫了这么?多钱出去后,万云看向来东家串西家的?丹燕嫂,一改往日的?散漫,跟施婆婆两人天天开始做面条儿?和馒头,骑上自行车出去叫卖,年底时大概缓过来一点,又学万云,换上了烧柴油的?三轮车,沿街叫卖。夫妻俩儿?,朱哥顾着外债,丹燕嫂顾着家里的?开支,团结一致,共渡难关?。
最让万云和周长城佩服的?是,冯丹燕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过,朱哥给家里造成这样大的?损失,她从未怪过丈夫,一句都没有,除了变得忙碌一点,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性格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照旧跟谁都能说上话,朋友老乡们之间都没有拉开距离,适应性和韧劲极度强悍。
万云自觉,若是因为周长城的?缘故,家里的?钱全都没了,她心态一定不会比冯丹燕好。
后来,万云悄悄问?过丹燕嫂,要不要给她借点儿?钱,让她在生?活上,手头不用这么?紧张。万云向来是主张救急不救穷的?,朱哥和丹燕嫂两口?子不是因为“黄赌毒”和虚荣心的?情况败家,他们这个?情况,可以适当借点儿?。
可没想到冯丹燕摇头拒绝了:“妹子,别担心嫂子了,反正债多不愁。嫂子我从农村出来,小时候一分钱都难挣,可长到这么?大,竟还能欠下几万的?外债,也是出息了。其实彭鹏也问?过朱哥要不要钱,朱哥也没要,我看他都不急,我也不急。不过你有这个?心,嫂子记下了。”
万云和周长城说起这件事,都说难怪他们两口?子人缘儿?好,在广州能这样长久生?存下去,朱哥带着的?那帮兄弟一个?都没走,完全是因为跟这种独立、乐观、往前看的?性格有关?。
自助者天助也。
第145章 第 145 章
就在朱哥和钟大海斗法的时候, 远在平水县的孙家宁已经被一纸调令,从平水县林业局,调入了定安市市委, 用他?们的话?来说, 是通过招考,考进了市里。
对于姐夫的这?次升迁,远在广州的周长城和万云,当即给万雪汇了一百块钱, 还给姐夫买了一双皮鞋寄回去,以示庆贺,论?起来,这?可是他?们最荣耀的亲戚了。
虽然姐姐和姐夫还欠自己的钱, 但周长城和万云还是分得清楚, 哪个是欠款, 哪个是人情的。
孙家宁的这?次调动?, 进行得十分低调,同一个办公室的, 有人甚至在调令发过来后,才后知后觉知道的,说震撼有的,说不可思议也有的, 因为都没想到,跛脚的孙家宁在县林业局迟迟升不上去,竟然在三十多岁后还有这?一点造化,还跟市里的潘仲维有所联系, 这?潘仲维可是县里出去的大人物?啊。
在离开林业局前往市区专门委员会上任之前,有好几拨人都请他?吃饭, 让孙家宁去了市里,也别忘了县里的老同事们,都是些人情往来的事,孙家宁都一一记下了。
本来,丈夫升迁,当妻子的肯定是万分高兴的,他?们为了这?一刻已经努力很?久了,特别是孙家宁,拖着一条不方便的腿,在县里和市里之间跑来跑去,尘埃落定之际,他?们夫妻买了只鸡来庆贺。
可等到孙家宁真正要出发之前的三天,万雪才意识到,丈夫目前真的要离开自己,到市里去工作了,而夫妻分离的问?题摆在两人中间,需要大家共同去克服。所有人都在艳羡孙家宁好运的时候,只有他?们夫妻开始感到焦虑,尤其?是万雪,近来她时常睡不着,生?怕一睁眼,孙家宁就不见了。
到市里去上班,孙家宁有实现理想抱负的骄傲感,可对妻子却是产生?了一丝细细的愧疚感,从此整个大后方就要交给阿雪了。夜里,宝贝女儿甜甜睡在中间,夫妻两个拉着手,不做夫妻之间亲密的事情,只说些日常的叮嘱,家里的门要锁好,钱要存好,县里的谁谁谁可以帮得上忙,朋友交情不能落下,话?题说得甚至反反复复。
孙家宁说:“阿雪,我稳定后,迟早要把你的工作也调动?到市里去。我们一家人不能分开!”
他?们做出去市里的决定,艰苦地跑调动?,当初就是为了让甜甜更?好地上学?,可如今甜甜还小,读书的事没有摆到台面上来,夫妻分离却成?了他?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
过了几日,孙家宁真正离开县里,前往新单位报道,万雪才知道漫漫长夜有多难熬,他?们夫妻结婚快要十年了,从来没有一日是分开过的,而且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后来万雪和楼下的廖大姐聊天时,自嘲地说:“我感觉自己是个离不开男人的女人。”
人人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万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种心?气了,她习惯了和孙家宁互相依赖、互相照顾,只希望家人平安健康,没有大志向。
廖大姐今年四十有五,结婚早,孩子长大,有的已经成?家,再过阵子,最小的儿子都要结婚成?家了,她跟丈夫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分房睡,再没有那?种你侬我侬分不开的感情,日对夜对的生?活琐事,把夫妻之间的那?些情分给磨得稀碎,如今大家不过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罢了。
廖大姐年纪摆在这?儿,心?态也比孙家宁和万雪要更?老,听了万雪的话?,刚想说她小媳妇没经过事儿,可谁人没有年轻过呢?年轻夫妻以为分别是大事,天塌了一样,她心?软地劝说:“阿雪,不要紧的,会过去的,再说你们夫妻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