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版本确认,已经到了五月份,其实不论是?香港那头的同事,还是?葛宝生这头,都有些疲惫了,偏生这时候,客户又调整了一点?新需求,但日方的试装配设备还没做出来?,就没有及时提供到给昌江精密。
在这个过程中,葛宝生跟着改动设计稿,也让香港的同事去催促客户发新的装配件过来?,客户又急着要样件,样件已经寄出去五回,每一回都有或多或少?改动反馈回来?,那就只?能继续修改模具,再次打样。
日本客户那边,最终拍板确立了设计稿,葛宝生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熬到头了,于是?就安排连夜打样,再一次寄出。只?是?这回,客户那方收到了广州寄出的样件,在试装配的时候,发现尺寸厚度不对,工艺冷却时长也不对,时间太短,造成?厚度削弱,产品的质量就打了折扣,根本不能用在整车装配上,不然随便一撞就烂了。
这个参数不对的情况,在第一批样品寄出的时候就已经有过,客户自?己?先发现,强调必须要改正?过来?,而且还是?一点?点?调整的更改,结果?再次重复一模一样的问题,于日本客户来?讲,就相当于前面的工作?都白做了。
这个事件的流程,是?从客户那里直接反馈到香港的销售团队,再到昌江精密工厂,葛宝生和王忠良、梅长发等人重新对了设计稿,发现用错了版本,而他们因为着急赶订单,竟瞒着香港那头,自?作?主张开机生产,结果?一检查,完成?的八千件产品全都是?这样的情况,当时正?在生产着的机器被紧急按停。
其中有五千件已经装箱打包,一千件由物流和货代开始报关。
之所以事情做得这么紧急,就因为厂里订单多,仓库一直都是?高负荷的状态,附近厂房密集,又难以找到储备仓,不然就要放到郊区去,可在郊区,货品安全就难以保障,因此货物尽量能先走?就先走?,不要堆积在仓库,从前也有这么操作?过,没有什么大问题。
若是?早发现,只?有几百件或者?上千件产品,大家可能就这样互相掩盖过去了,但关键是?客户直剌剌地捅了出来?,并且给姚劲成?写了很长的一封传真,指责昌江精密做事粗糙,没有流程管理。
而且将近一万件的成?品,耗费的原料和成?本是?巨大的,没有一个单独的部门和个人能承担,梅长发等人最后只?能上报给在香港的姚生。
老板发问,王忠良硬着头皮答话:“我们检查了目前生产的产品,发现是?参数错误,所以冷却的时间也就跟着变动了。”
“那模具本身呢?”姚劲成?又问。
王忠良:“模具的参数也是?略小的,薄了有1.5厘米。”
是?的,就是?这么一小点?儿偏差,就构不成?精密产品,就能让昌江精密砸了招牌,就能让他们前面的工作?全都打水漂。
王忠良的声音很小,但会议室里的每个低着头开会的人都听着,一字不落进入耳朵里,尤其是?在本次负责最终图纸审核,又以一己?之力?主张提前生产的葛宝生耳朵里。
“很好,我知道了。”姚劲成?忍着暴怒,“啪”一声把话筒摔了,站起来?,让秘书给他安排了上广州的商务车,“今天就走?,让司机到我家里来?接我。”
“Frankie,你跟我一起。”
秘书小心扶着眼镜,站起来?微微弯腰,点?头:“是?,姚生。”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招惹他。
姚劲成?中午饭也没吃,路边随手买了个面包,回家让菲佣收拾行李,提着个皮箱子,就上了挂着“广东02车牌”的两地商务车。
Frankie Leung,叫梁志聪,是?主管本次客户报价和设计的主工程师,显然他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就是?不知道要负几成?责任,因此见到姚劲成?,他也拎着行李箱,低声沉默着。
姚劲成?没空管下属的忐忑,一路上闭眼休息,沉默,在车上他忍不住揣测,以前是?不是?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只?是?大家互相包庇过去,不过是?因为这次事件大条,盖不住了,又是?被客户反弹式的告状,所以才不得不报告给他这个老板,一时间,姚劲成?对广州的这批员工疑心四起,甚至想全部换掉,起了几个备用计划。
两地商务车直到晚上才驶入昌江精密的厂门口,姚劲成?顾不上修整,立即召集人开会,从香港长途跋涉过来?,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他倒是?冷静了点?,没有再追责,而是?查看了中文版最终设计图和用料报表,在设计图审批的签字上,盯着“葛宝生”三个字几秒钟,又看了看生产确认单上的几个名字,随即又转开眼,开始预估一下这次的损失,这么一想,火气?又上来?了。
但姚劲成?始终没有当场爆发出来?。
第二天,他开始三方联系打电话开会,请求客户的谅解,尽量把这件事化小。
姚劲成?带着几个人在广州,负责该订单的一位日语女销售Yolanda在香港,客户在日本。
本来?,像是?这种重要产品,昌江精密是?必须要在厂里进行装配,确认无?误,完全契合才能交付出去的。
按着客户的要求,这个装备件需要客户方提供,尤其是?在一再修改图纸的情况下,装配件是?肯定得跟上变动的。客户说好他们从日本本土寄出到广州,这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当然没问题。
可阴差阳错,五月底的时候,海关启动年度严查程序,里头进出口的货物都要一一检验才给放行,尤其是?国外进来?的包裹,不论是?商业还是?私人的物件,全部细查,一件不可放过,这就造成?了昌江精密的收货延迟。
于是?客户那方就表示,外面的东西进不去大陆,那就让昌江精密把最新改过的那批样件,走?香港的路线,寄到日本,由他们自?己?的工程师进行装配试验,这一试验,问题就冒出来?了。
而昌江精密生产的这边,为了这个订单已经积累很多材料了,必须要消化处理掉一部分,不然后头被其他订单追着跑的时候,大家又要加班加点?,机器损耗也很大,再加上限水限电,各类细节困难很多,梅长发、葛宝生和王忠良等人商量后,才决定要提前生产的。
反正?之前那么多的客户和生产订单都没有问题,既然客户已经确定了设计图,这次肯定也是?十?拿九稳的,每个人都十?分盲目自?信。
日本的工程师在电话那头叽里呱啦说着日语,日语销售Yolanda一句句翻译,他们倒没有特别生气?,因为于车企来?讲,最终成?品收货之前发现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成?品总是?要往来?半年甚至一年或更长久的时间,才能最终确定,只?要还没有大批量开始生产,就完全可以纠正?。
当然,八九十?年代的日本车企大放光彩,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广告,日本人也有付了钱就是?大爷的傲慢。
其中一个本部长对姚劲成?说:“姚桑,我们派了几批人去考察,根本就不看好中国大陆的生产厂商,管理混乱,技术差劲,责任不明这些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当初选你,因为你是?香港人,又是?工科出身,有一定专业度,我司小泉君与你共事过,对你大有赞赏,而且你们给美?国车企供货做的单子很漂亮,我们才会选择和你合作?。但是?1.5厘米的厚度差距,还有工艺水平的不足,这种最基础的问题,还是?第一回开会时就多次提醒过的基础错误再次发生,确实让人很难相信,你们是?有过类似生产经验的厂商。”
这日本人功课做得够足的,连他们的客户都打听出来?了,竟然也不介意。
“姚桑,我们很有诚意,想开辟一个全新的供应商,贵司在广州,税收政策优惠,人工不贵,物流方便,香港又是?金融中心,国际收款也便利,对你来?说,都是?很有利的条件。请贵司珍惜我们的合作?机会。”
“我方今天将会把装配件重新寄出到香港,避开大陆海关。你们在当地装配好,拍好照片,发传真给我们,我们确认后,请再次寄出至少?两百件不同批次的样件,我们还要在本地进行再次试验。”
会议开得不算长,也没有剑拔弩张,但姚劲成?的脸色一直很黑。
除了是?这个客户选择的合作?伙伴,他还是?一个公司的老板。
除了是?一个香港人,他还是?一个中国人。
日本人这么说话,他不可能高兴到哪里去。
过去几十?年,我们受日本人的气?还少?吗?现在非战争时期,赚他点?钱还要被鄙夷。他姚劲成?就非赚不可了!
丢距老母,真憋屈啊!
关键是?,客户方面没有任何的损失,所有的损失由他姚劲成?和昌江精密背下了!他只?是?没有再参与后面几次更新设计的会议,就出了这样的纰漏。
日方客户挂了电话,香港销售Yolanda对昌江精密广州厂特别不满,因为她是?与客户对接的第一人,客户的嘲讽由她第一波来?接受,再加上奖金与项目利润是?挂钩的,这种损失的出现,明显立即就减少?了自?己?的收入,若不是?老板在,她恐怕就要爆粗口了。
而梁志聪也没有选择开口,他也择不清,理论上他是?葛宝生的上司,却不喜欢到广州现场来?,只?远程开会沟通,属于管辖不力?。
姚劲成?没有在这时候选择追责,只?是?让梁志聪把所有相关的签字单子收起来?,又让他跟葛宝生对设计图,一张一张,一版一版地对,对过再跟日本方再三确认,打样,由司机送到深圳罗湖关口,香港派人来?接货,当日直接人肉空运到日本。
中间的花费不去提,周折过程都花了大半个月,其他的订单项目往后放,还得找借口与别的客户作?推搪,相关的工作?人员一日都没有休息过,连轴转要去补偿这个错误,弄得香港办公室怨声四起。
直到日本那边反馈错误率和参数误差都在可控范围内,整个昌江精密头上的紧箍咒才稍稍松开一些。
至于那八千件品相完美?的产品,成?了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