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平水县,是自?己熟悉的地头,她亲姐姐又在县里?,县里?回万家寨也不远,她觉得自?己是能回头的,可现在呢,她和周长城只?有彼此了。
周长城何尝不知道万云的惶然,这次离开?平水县,就相?当于和过去割裂了,双臂把她抱紧,心中掠过一阵阵凄惶,却还?是努力安慰她:“别怕,我今天看到一个专门生产洗衣机配件的作坊,他们要工人,一个月给一百二,不过休息时间一个月只?有两天,中午我和他们的老板聊了,那老板对我挺感兴趣的样子,说让我过两天再回去问问。”
“要是这个作坊要我,我就去上班。一百二就一百二,我们先在这里?生存下?来。”原本周长城的目标薪资是一百九十八,可找了这么多厂子,也没见着这么多钱的工作,这时候也不得不放低身段了,至于向谁证明?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你不是亏了?”万云的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抬手擦干,鼻头红红的,“工业大道上的区域都去了吗?要不再找找吧,或者?等桂老师的朋友联系你。”
周长城苦笑:“桂老师的朋友说的是三个星期后?,也不知道到时候他那里?情况怎么样。小云,我实在不敢拖下?去了,咱们现在带来的钱,已经花出?去三百了。”
万云自?然是知道的,钱都在她手上拿着,出?去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在她账上记着,听着周长城的话,她沉默不语,大城市,居不易。
“咱们两个人的力量有限,等明?早见到桂老师,再问问他吧?”桂春生是本地人,总归比他们两个瞎撞的人要强的。
周长城见万云坚持,便点点头。
谁知当晚桂春生并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也没有见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桂老师说是出?差去了,周长城万云就不再追问。
那一天,周长城没有跟往常一样出?门去,而是在家跟万云一起?处理家里?的事。
来砌围墙的泥水工师傅见周长城人高马大,做事情不惜力,知道他没工作,趁休息的时候,跟他讲:“兄弟,你别去下?工厂了,干脆跟着我们朱哥一起干工地,做一天事拿一天钱,算起?来赚得比工人多。”朱哥就是冯丹燕的男人朱卫军,那师傅又说,“现在广州到处都是工地,朱哥有办法,总能拉到工程,你跟着他,混口饭吃没问题。”
看周长城有点兴趣的样子,师傅放下?手上的水泥铲,洗干净手,继续说:“俺村里?,二十二个后?生跟着朱哥出?来找生活,现在每年至少给家里寄两千块钱回去。等今年底的工资到手,我就在老家起?个两层楼的房子,让俺爹娘和女人孩子都住新屋。”
这师傅也是朱卫军老家,同一个县的,来广州有两年了,总觉得这地方除了经济比老家好,其他的都让人不得劲,吃喝天气不说,语言也不通,他平常都是和老乡们在一起?的多,但是为了赚钱,每每过了年,泥水师傅还是会背着行囊,坐上绿皮火车,南下?打工。
周长城便问这泥水师傅,做这行要会什么,工资怎么算的,吃住又怎么算。
那师傅也不藏着:“也不用会什么,找个好师父带着你,师父做什么,你就跟着做,熟能生巧,出?师的时候请师父喝顿酒。工资有时候是按天算,有时候是按月给,看老板和朱哥的良心。”说到吃住,这师傅显然也有些被动,“大部分?工地包吃,不过不合我口味。但也有不包吃住的,就要自?己找窝。”
周长城和万云听得认真,给泥水师傅装了碗凉粉,往里?头加了不少红糖浆,师傅大口把这糖水喝得呼噜噜天响,还?再要一碗,万云继续给添上。
那师傅吃着万云做的饭,吹着朱哥一年带着兄弟们赚了多少钱,每年都有新后?生加入他们南下?的队伍,自?己赚钱娶媳妇做房子,便极力游说周长城也来。
说得正欢的时候,桂春生回来了。
“桂老师,回来了,要吃饭吗?”周长城看见桂春生在锁门,放下?碗筷,上前去问。
正是午饭时间,万云周长城和那个泥水师傅正在小院儿那儿围着锅灶吃饭,桌子也没摆,一副怎么随意?怎么来的样子。
桂春生摆摆手,递给万云一盒菜:“我吃过了,你们吃,打包了个烧鹅腿给你们。”
万云爱吃东西,满头满脸都是笑意?,打开?来看:“谢谢桂老师!这个一看就很好吃!”
桂春生笑,他就是喜欢万云的这种欢喜劲头。
泥水师傅见主人家回来了,就不敢再大肆说话,把放在凳子上的腿放下?,嚼吧嚼吧,一双筷子把碗里?的饭菜都扒到嘴里?,略微有些粗鲁地放下?碗筷,戴上旁边沾了水泥的草帽,用手一抹嘴,打个饱嗝:“干活干活!”
桂春生一进门,也听到了前头几句,那泥水师傅要拉周长城去做建筑工的话,他的脸色就不太好,把周长城叫上楼,先是问了几句他工作找得怎么样,周长城如实回答,说是如果再找不到,就去那个开?一百二十块的小作坊做事。
桂春生坐在竹摇椅上,晃了晃,沉吟不语,周长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有些束手束脚的,他没见过这样不苟言笑的桂老师,顿时竟觉得自?己是被老师罚留堂的学生。
“长城,别紧张。”桂春生看自?己似乎吓着他了,脸上又换上笑容,让他坐下?,不过语气里?的严肃是遮盖不住的,“人遇到困境,一时之间也会想着要将就过去,有的事情可以将就,但有的不可以。比如你跟着去做建筑工这件事,就不行。”
周长城忙忙点头:“我知道的,桂老师。我只?是听那师傅讲一讲,没有想去。跟机械和钢铁打交道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
桂春生这才放心下?来:“这阵子,吃了不少苦头吧?”又仔细端详他,嘿嘿发笑,“瘦了。”
周长城只?是憨笑,不接话。
“明?天你去这个厂里?,找一个姓王的经理,他那里?要个熟手工人,是精加工类的岗位。”桂春生从皮质钱包里?掏出?一张手写的纸,递给周长城。
周长城双手接过,双眼冒光,这地址就在珠贝村不远的工业区,坐公交就五个站的距离,他之前去过,但里?面没人说招工,尤其是跟他过往经验这么对口的更是没有。
“那王经理若是问你,是谁介绍过来的,你就说是方敏浩叔叔。若是不问,那就不用提了。”桂春生细致地交代着周长城,“不管这件事成不成,对着王经理一定要有礼貌。”
方敏浩就是上回桂春生在医院打电话的那个阿方,他所?在的技工学校,三天两头都有人去问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桂春生抄下?来的这个地址,是那公司的人直接问到方敏浩这个教务主任那里?去的,显然是个紧急要招的岗。
阿方给老朋友桂春生卖了个面子:“这个是港资厂,能学到的东西多,薪水听起?来过得去,位置也不偏。阿桂,机会难得,让你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侄子要抓住机会。”
桂春生这才大中午的开?车从报社?回来。
“是,我记得了。多谢桂老师!也多谢方叔叔!”周长城激动地站起?来,竟给桂春生鞠了个躬,把桂春生给逗笑了。
桂春生想了想,若是这个工作定下?来,也可以带着周长城和阿云去认识几个朋友,人总得活动起?来,才会对陌生的地方有依赖感,不过现在他累了,要午休一阵,就让周长城下?楼去。
走之前,周长城还?给桂春生跑了一壶新茶。
桂春生趁机提点:“长城,因为生活吃点苦头,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过的。”
周长城只?有点头的份儿,表示自?己在听。
“如果一遇到困境就想将就,那往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做起?来就会有心魔,就会打折扣,就会对自?己敷衍了事。”桂春生尽管已经脱离讲台多年,但骨子里?还?是个老师,循循善诱,“长城,要和惰性去抗争。生活,是需要抗争的。”
生活,是需要抗争的。
周长城念着这句话,抿着嘴,忍着没有流泪,深感自?己的幸运,只?是嗓子有些哑了:“桂老师,今天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住了。”
“好,乖孩子,记住就好。”桂春生很欣慰。
第090章 第 90 章
根据桂老师给的?那张纸条, 周长?城穿上过年时买的?牛仔裤和新衬衫,一大早就坐公交车去了外资工业区,他原先也来过这一片区域, 但一直没?有认真注意过, 主要是因为那园区的?管理严格,外人不得乱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能乱出来,等?如今要来见工了, 登记了姓名和要找的?公司负责人,这才真正?细致留意起来。
在粤语中,见工就是应聘,下班叫放工或收工, 在这大半个月找工作?的?过程中, 周长?城认识了一些?广东人, 也跟着学了几句常用语, 不管是否发自内心的?愿意,也渐渐入乡随俗起来。
公交车在外资工业区附近的?一个公交站停下, 周长?城顺着大路走过去,正?是上班高峰期,纷纷攘攘的?人群,从四面而来, 路边有卖早点的?,也有卖一些?零碎玩意儿的?,让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在电机厂上班的?时候,当时他也是每天坐公交车去上班, 一到电机厂附近,都是穿着工衣的?同事, 大家手上拿着油条包子豆浆,边走路边吃,见到认识的?互相问早寒暄,每个同事都是熟面孔,不像这里,谁也不认识谁,所有面孔都是陌生人。
哎,往事不能回首,还是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