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贺雨柔,程妈妈眼前一亮,程父也笑容可掬起身相迎。辛辛和刘医生业务繁忙人还没到,不等小夏和关小妹开口,贺雨柔自我介绍道,“叔叔阿姨您好,我叫贺雨柔。”

然后就没什么话要说了。

坐在母亲身旁的程屹前目光扫过她,他们甚至没坐在一起。贺雨柔没在意这些,今天这家餐厅真真长在她的审美上。

碧波荡漾的江南水乡主题,包间是一条画舫,初夏夜的晚风温柔,星星点点的荷花灯下,锦鲤三三两两,绕着荷叶的东南西北自在遨游…美得像一场梦。

关佳颐这个小可爱跟程母撒着娇,夏总和小钱哥自顾自地聊着:接下来是不是可以搞点喜欢的项目,不必当乙方狗了…

程爸爸则端起了果汁杯,“小贺,来,我敬你。”

前前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来的,程父已经听说了。之前没有一走了之是有志气有情义,留下后没有南下投奔外婆,而是执意留在了北方,很大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姑娘,虽然他不肯说。

贺雨柔微微欠身,杯口放低跟程父碰了下杯,“叔叔客气了,我也没吃亏。”

这话说得,大有前尘往事不必提,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意。

程爸爸没动声色,“谢谢你,你准备的那些衣服非常舒适,叔叔难得睡了个好觉~”

程屹前再细心,再沉得住气,这种小事也想不到。但究其根本,程父的失眠怎么可能是一套衣服就能解决的。在那种高压长明的环境下,若不是有外力打通了程家内部的信息闭锁,不会柳暗花明。

得知儿子不在别人手上,程爸爸才敢放开手脚,逆风翻盘,好在结果尽如人意。可看今天前前和小贺各坐一边的架势,程父也唯有叹息,“他从小就拧,我也没办法,今天这家餐厅是他专门为你选的,他说你肯定喜欢…”

贺雨柔笑得温婉,却并未搭言。

中途,贺雨柔去了趟洗手间,从格子间出来,看到了程母,“阿姨您在等我。”

这姑娘处事通透,程妈妈干脆把起承转合全部跳过,她是来替儿子「求情」的,“接下来,如果前期做了什么事让你失望了,你得原谅他,等一等他。”

贺雨柔哑然失笑,难怪程屹前让她发起誓来那么理所当然,这是遗传。

看到程母,程屹前优越的皮相便有了由来。可美人迟暮,加上长途奔袭熬出来两个沉甸甸的眼袋,程夫人满身的疲态。

贺雨柔并没有因为她状态还没调整过来,就对她百依百顺,“阿姨,我很理解程屹前的状态,但他是个成年人,理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他要我跟他同舟共济,那我肯定不离开,但是如果他选择放下我,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她话说得温婉,但不再温吞。经历过黑暗,她能理解对于光的追求,但若是这种追求的代价,是将她重新丢入内耗的黑暗,那免谈。

七十五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但总体而言还算融洽欢快,尤其是辛芷和刘廷佑入座后,几个年轻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很健谈。

宾主尽欢,散场之前,程父又提起了杯子,“孩子们,接下来叔叔要去外地的分公司任职,拜托你们跟前前继续互相帮助,好好相处啊…”

众人一怔。

看来这大半年对程父造成的影响不容小觑,最起码当下看来,他还是被剥离出了业务核心区。不过也不必伤感,没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笑傲江湖的会是谁,毕竟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谁都不是吃素的。

程妈妈会陪同丈夫一同南下。当初她搬去大洋彼岸,是为了陪程屹前读书。前前读得本来寄宿学校,可在某次视频连线中,程母居然看到他同学在飞叶子,她大为光火,自此决定留下来陪读。

现在儿子翅膀硬了,她也要将重心转回自己身上,南下途中首先要解决的事,就是回家跟她那个拎不清的亲弟弟好好谈谈…

散场后贺雨柔准备蹭辛辛的车回去,却被程屹前半路截了胡。她头一歪,“你不回去陪陪你爸妈?”

她永远懂事,却又总保有着一份可爱与天真。程屹前错开了眼神,“这段时间一直在陪他们…”

这算是报备行踪么,贺雨柔没再多问。

跑车的底盘特别低,她坐进去很不习惯,每一辆擦肩而过的车子几乎都比他们高,她得仰视。可是若以路人的视角看去,该是这台车里的人睥睨四周俯视众生的才对。

她唇角微勾,像是自嘲,那边程屹前边开车边喃喃道,“我…这几天先搬回去住。”

“好。”

“…你就不挽留一下?”这女人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他不太高兴。

“不早就说好了么?再说了,如果我挽留,你就不搬了?”

她依旧笑盈盈的,看不出情绪起伏。他想过去拉她的手,她飞快地抱起双肩,“你有你的想法,那就去做。你的计划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我还得上赶着?”

“我…”

“你什么你?如果你想跟我解决问题,今天就不会开这台车来见我。”

这种浮夸的风格已经远远跳出了贺雨柔的日常生活,她不是没有富贵的朋友,但她的富贵朋友们不会在她面前表演这种富贵病。

程屹前的脸黑得像顶篷外的夜色,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恶声恶气道,“我的东西谁都不许动!回头我还要用!”

贺雨柔又转头看向了窗外,回头太难,你不知道么。

该洗澡洗澡,该睡觉睡觉,明天还要上班。贺雨柔摘下干发帽,刚想习惯性地喊人过来,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吹风机,开始自己吹头发。

那小子刻意在她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四处留痕,妄图让她看到这家中的一草一木都会想起他…呵呵,休想。

听到浴室里的响动,程屹前推开浴室门,抢过了她手里的吹风机。贺雨柔也不争,反正也抢不过,何必费这个力气。既然他乐意提供服务,那她就享受当下嘛。

风筒嗡嗡作响,贺雨柔闭上眼睛,专注地感受凉风,果然内心平静了,外界就会鸦雀无声。

也不算冷战,人各有志,谁都不愿妥协而已。熄灯睡觉前,贺雨柔习惯性地批阅朋友圈,隔壁的男生又更新了一张图,乌黑亮泽的发丝穿过骨节分明的指间…

啥意思,「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这是要表现手的美态还是气氛的暧昧?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应该是程屹前第一次发了除了他以外的内容,虽然没有配文字,但此时无声胜有声,连夏总都回了个「?」

贺雨柔盯着那条动态看了几秒,点击退出,先删除了他的这个账号,接着删了他那个旧电话号码。

老实说,看着那个数年前备注的「X1000」,她有点不舍,但是再重来一千次,她也不愿让自己黯然神伤。从手术台上下来后,她就想好了,此生令她难受的只能是躲不掉的病痛,而绝不能是情绪的跌宕起伏和自怨自艾。

夜半时分,贺雨柔的梦里下起了雨,细雨绵绵,淋湿了她的后背。次日醒来,她盯着换下来的睡衣,后背几道微白的水痕,她凝视半晌,难不成他用她的睡衣擦鼻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