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天井的石桌边,粉嫩的樱花瓣飘落在脚边的曲苑流水中,被胖嘟嘟的锦鲤一口吞下。辛辛仰头看着树梢上坠着晨露的花团锦簇,凑到肉肉耳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冲着小程兄弟家的钱去的?”

裹着潮气的花香淡雅清新,贺雨柔一夜未眠,本来就昏昏沉沉,现在被香气包绕,有些微醺,“我真不知道他家长这样,早知道我肯定更主动点~”

两个傻姑娘禁不住掩面吃吃地笑,夏总开了半晚上的车,这会儿困倦却一扫而空,一把揽住了小钱哥的肩膀,“兄弟,我觉得你不单单可以技术入股啊!”

程屹前放下一碟清明粿,“你们先垫垫,我去屋里看看…”

春日的艳阳从花间枝头倾泻而下,贺雨柔的困劲儿彻底上来了。早餐别致可口,颇具当地风情,她和辛辛吃得兴致盎然,又是赞美又是拍照的消耗了不少体力。

饭毕,于伯陆续带他们去休息,贺雨柔歪在藤椅上等。朦胧间也不知等了多久,一道光晕打下来,对着她贴脸开大,“就是你~抛下了我们前前?”

一脚踏空般惊醒,贺雨柔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鹤发童颜搭一身天青色汉服,面料上乘,剪裁精良。老人家身段俊雅,气度卓然,头上簪得那枚金钗步摇堪称珍品,她梦呓般地感叹,“真好看呐…”

这是她的真心话,等她到了这把年纪还能有这等发量,那真要谢天谢地。

老太太没想到被夸得这么直接,扶了扶云鬓肃然道,“呃…去屋里头睡,外头冷,回头一发烧就得感冒咯~”

追问事实是要紧,但也不能否认人家的品味,小姑娘的眼神还是满可以的。

直到被弟弟打横抱起,贺雨柔才醒过闷儿来,这不是梦!她捶了一下程屹前的肩膀,蹭地一下跳下了地,拽了拽衣服,“奶奶您好,我是贺雨柔,您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好手机,程屹前非常担心您~”

前一句是无意识的夸奖,后一句是有意识的「批评」。这囡囡看似软软糯糯,四两拨千斤,绕开别人的诘问,直抒胸臆,滑头得很。

可程外婆也不好说什么,从前辜负了前前的是她,可如今呼朋唤友陪着前前千里奔袭的也是她,“我去给民俗村的茶艺师们讲课,有电视录像所以没开手机…出门之前我特地交代老于在摄像头前头跟前前说一声的…”

于伯刚刚带夏迎风和辛芷去休息,听到老太太念叨,连忙赶过来解释,“我按您的吩咐对着那个圆圆的小东西说过了…”

程屹前点头应承,“可能是我没注意。”

过完年之后,他在堂屋装了个摄像头,想得是家里都是老年人,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能第一时间知晓。在联系几次都赶上前前开会后,外婆渐渐习惯了有事对那个小黑团子说,前前也会远程回应,那小东西不但会说话还能点头或摇头。

可方才程屹前进堂屋查看,监控的电源被人拔了。

肯定不是于伯,他都不知道插头在哪儿。不过虚惊一场也无所谓,小前前柔声对外婆道,“都没事就好,您下午是不是还得回去接着讲?我们稍微休息下晚上就回去了。”

“那怎么行!”程外婆听闻几个年轻人昼夜兼程,心疼得不行,“这次多呆几天,后天就是你生日,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在家里过。”

不等程前前反对,外婆将话锋转向了贺雨柔,“这几个孩子大老远陪你回来,这次正好带他们玩几天…平时工作那么忙,总也没空,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小贺你说好不好?”

“好。”贺雨柔迅速回应,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听。程屹前捋顺她的锁骨前的碎发,“什么呀,就好。”

“真挺好的,”贺雨柔抬头认真地看向他,“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出去玩了。”

五十

这一年多以来,贺雨柔挺忙。

先是忙着住院、手术、复查,之后忙着分手、搬家、买房子。忙有忙的好处,忙起来就没空想东想西,可太忙的话,难免会凭空生出一些委屈:哎呀别人都岁月静好的我怎么这么忙…

和爸妈一起过了个史上最放松的春节,算有了个缓冲。可贺雨柔一直惦记着出去透透气,特别是听了关小妹聊得那些旅途中的奇闻逸事后。

换个环境,寄情于山水,把钱包花瘦,然后就有新的动力赚钱。舟车劳顿四处暴走,呆到肉身疲劳开始想家,再回来搬砖才好。去不了太远,近一点也行,只要暂时离开,只要是别处。

年后程屹前忙到起飞,贺雨柔一直想约上辛辛去趟短途游,又担心不带弟弟他会不高兴,便一直拖着。今天也算歪打正着,不算敷衍程外婆她老人家。

贺姑娘一言,程屹前便再无二话,外婆眉梢微挑,不动声色道,“一宿没睡,先去补个觉,养足了精神再玩,前前,带她回屋吧。”

「回屋」,回哪屋?回弟弟的屋?贺雨柔连连摆手,她与程屹前的关系远没有到达能在人家祖宅登堂入室的地步,“我跟朋友们住一块儿就行…”

“嗯,”程外婆撇了撇嘴,“也好,省得闹腾,回头谁都睡不好。”

穿过长廊快走到后花园了,贺雨柔才后知后觉程老太太的弦外之音,她低头扶额,忍不住捶弟弟的肩膀,“我要去找辛辛…”

小钱哥停下脚步绷起了脸,“要么跟我一起住别院,要么就跟我一起拐回去,住西屋,跟我外婆住对过。”

反正得跟我在一起。

贺雨柔难掩笑意,挽起了弟弟的手臂,“辛辛小夏专程跑过来给咱们帮忙,明知道他俩的关系还没定下来,就别冒冒失失地让人尴尬。”

“这你就错了,”弟弟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朋友间最有效的帮衬是解决核心问题,夏总看着外向,其实特别墨迹,说好听点是绅士,说难听点就是缩手缩脚…咱们应该给他俩创造点机会~”

穿过一片花园,来到一处庭院,进屋贺雨柔来不及细看陈设,便一头扎进床铺裹上了锦被,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迷迷糊糊间,细密的吻落在额头,一个低沉的男声轻声呼唤她,“起来吃点东西吧。”

贺雨柔闭着眼假寐,沉浸在方才的梦中不愿醒。梦里微风吹拂竹叶潇潇,鼻间萦绕得尽是春泥清润的味道,那个男生如春笋般俊逸挺拔地站在暖阳里,透过层层叠叠的光影对着她浅笑…

此刻她身体轻盈,头脑清醒,浑身上下没有疼痛,里里外外没有烦忧,工作暂且放下,喜欢的人触手可及,朋友们在咫尺之遥…

这才是她中意的春天。贺雨柔唇角溢出笑意,仍是耍赖不肯睁眼,伸手拽住男生的衣襟,攀上他的脖子,将他揽入怀中,顺势在床上滚作一团。

小钱哥在贺女士的魔爪之下总是无力抵抗,她想亲就给她亲,她想抱就抱得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裹进被单,散落的发丝缠上他的脖颈,她在他耳畔喃喃低语,就是不睁眼,

“「今夜,我将夜宿何处?并不重要。这世界又将如何?是否将有新的神祇、新的法则、新的自由出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山上盛开着黄花,绿叶间垂吊着银色小香菇,轻柔甜美的风在山下的白杨树间歌唱…」1??”

春夜和煦的风穿过雕花窗棂,送进来隐隐的花香。她的吟诵温和而从容,程屹前埋首倾听,一颗心化成了一池春水。

这个女人的心仿佛长着触角,总能探及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用她独有的方式,让他驿动不安的心静下来,不再慌张。

他坐起身来将她圈进怀里,呷一口沉香晚安茶,悠悠地渡给她,任由她像一株海藻般柔若无骨地缠在他身上。

灼热的呼吸驱散了茶汤的苦涩,唇齿交错间的回甘烧红了脸颊的皮肤。眼见无声的战栗就要化成高高低低的吟哦,贺雨柔按住了他钻进衣襟里作乱的手,挣脱他的怀抱,“我要去洗澡。”

她没有逃也似的跑开,而是回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血冲天灵,程屹前深吸了口气,这个妖精。

这是邀请,瞬间他忆起了他们的初夜。

彼时她沾着沙砾的脚心踩在他的脚面上,也是用这样晶莹的水眸望着她,时至今日都是他难解的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