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1 / 1)

“你是我回忆里?的虚像,”安提耶望着他,笑?了?一下?,“只不过,你之前从来没戴过麻布的头披。”

阎知秀发愣地盯住祂的脸。

直至近距离探查,他才发现,神祇的容颜本应光辉无瑕,可安提耶的眼下?的皮肤却干燥而脆弱,那些细小的皱纹,就像泪水流淌过后留下?的干涸河道。

他发呆地道:“你的眼睛……”

安提耶伸出手?指,摸了?下?眼眶附近,低声道:“我经?常坐在这里?想你,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摸着我身上的伤口……即便是神,也不应该哭得那么多?,对?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眼眶,将?脸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有时候,银盐也会?跟我一起坐在这里?,但祂更喜欢你的小房子?,因为祂是在那里?遇见你的。我们的关系变好了?,变得像真正的亲兄弟,可我知道,这些幸福都不是真的,只要你还没回来,就不是真的……”

沉默片刻,祂接着道:“其实,在你走?后不久,我们突然都多?了?一段奇怪的记忆。”

阎知秀打起精神:“奇怪的记忆?”

“是的,”安提耶笑?道,“我的记忆是,在另一个时空,那个你没有来的时空,我最终对?德斯帝诺彻底失望了?,我对?祂说了?一句绝情的话,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伤透我的地方,然后,我在别的宇宙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愤愤地舔舐伤口,治愈痛苦,做着一个无法无天的君王。”

“那你快乐吗?”阎知秀问。

“不和你,不和家人在一起,那就不是真实的快乐。”安提耶喃喃道,“后来我大约是沉睡了?,大约是跟随混沌的飞蛾一齐湮灭了?……谁在乎?反正我不在乎。我一心只想着你,我想我有好几次任性,惹你生?气?,你也气?不了?我太长时间……你总是纵容着我的。”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你,我变成小飞蛾,而你就抱着我,坐在这里?的位置。”安提耶静静地说,“我悄悄地问你,‘我不做神了?好不好?就做小蛾子?,和你天天在这里?晒太阳’,你呢,你光是笑?,也不说话。醒过来之后,我哭得差点把整个至高天淹了?。”

阎知秀偏过头去,他只能把脸埋在麻布里?,祈祷里?头还能插着一片大菜叶子?,好遮住自己发红的眼睛。

“我就快回来了?,”他承诺道,“你……你不要哭,也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候,我会?天天陪着你在这里?晒太阳,再也不离开。”

想了?下?,他补充道:“我不骗你,我发誓。”

阎知秀不敢再听?安提耶的回答,更不敢再听?年轻的主神还说了?什么话,他步履踉跄,近乎逃也似的离开了?湖畔。

差不多?是一瞬间,他立刻就推翻了?原先的计划,因为他轻视了?祂们的爱,同时轻视了?离别万年的悲伤。他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跑进这座被泪水浸泡了?如此之久的神国,然后欢声笑?语地宣称了?自己的归来倘若在这时做出轻佻愚行,阎知秀会?为此唾弃自己一辈子?。

他心事?重重地走?着,脑袋里?回旋着各种混乱的念头,也不管双腿会?把自己带到哪儿去。等他嗅到空气?里?的腥气?,停下?脚步后,方才发现前方的河水透出隐隐的红光。

厄弥烛坐在河水的上游,赤膊挽袖,低垂着眉眼,正在浣洗剑锋上的血迹。

祂抬头,一眼便锁定了?河水下?游的人影。

“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神明眉目间的暴戾之气?瞬时平息下?去,祂低声呼唤,“上来吧!上来继续骂我,说我穷兵黩武,一天天就知道打架杀生?,说我脾气?暴躁,时常划伤血亲的翅膀,还有祂们娇嫩的肚皮……唉,总是老一套,今天能换点新东西骂了?吗?”

阎知秀慢慢走?到上游,他望着厄弥烛的脸,厄弥烛也抬头看他,不知何故,神蓦地勃然大怒。

“你今天怎么披了?一头的烂菜叶子??!”战神又惊又怒,“平时对?着祂们穿金戴银,这时候对?我就穿得衣衫褴褛,德斯帝诺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你也最不喜欢我么?!”

阎知秀:“……”

这么久没见,你的脑回路还是一样的惊人,很好,多?少让我有了?些奇异的安心。

第208章 愿他万年(五十七) 他颇为无语地……

他颇为无语地站了会儿?, 选择坐在战神身边。

“我也以为,你最不喜欢的?是我,”他说, “毕竟你是战争和毁灭,但我却促成了一些……嗯,团圆的?东西?”

“是团圆,还是更深更重的?伤痛?”厄弥烛沙哑地笑了起来, “你这狡猾的?生灵,居然能叫永恒辉煌的?神也深深体会到得而复失的?凄惨滋味,某种意义上, 你是比我更加称职的?毁灭之?神。”

阎知秀沉默了。

“我确实最不喜欢你,”厄弥烛自言自语地说,“我烦你烦得要命,因为你总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刻闯进我的?心魂,然后又自顾自地散去?。说起来, 我和你的?关联也是最浅的?, 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只是一个孱弱,无能的?凡人,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牺牲的?愚行……这总会叫一个神印象深刻。”

阎知秀轻声说:“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厄弥烛不置可否,祂端详着?宝光粲然的?锋刃,忽然就兴致全无, 随手将?这柄绝代的?神兵利器抛进河道, 任由它逐渐沉底, 被金砂和流水磋磨。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祂没头没脑地说,“我们都做过这个相同的?梦。安提耶是最先?看见的?, 理拉赛是第二?个看见的?,至于我,我是第三个看见的?。”

应该是昔日祂们离开的?次序,阎知秀想。

“我梦见那个未来没有你,”厄弥烛咕哝道,“而我们全都忍无可忍,再也受不了这个畸形的?,失能的?家?庭。我对德斯帝诺说,‘愿孤独将?你撕碎’,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宇宙,去?未知的?时空开疆辟土,成就我的?伟业。”

“我有点喜欢梦里的?场景,我操纵战争,令屠戮和纷争的?火焰点燃一个又一个世?界。有时我是终极的?邪恶力量,有时我是被供奉在历史?里的?正义之?神,我活得无拘无束,再也不必烦忧赘余的?情?感?。”

“直到我醒来,走出行宫,看见德斯帝诺孤坐在一颗星星的?顶端。祂始终静默,所以我就坐在祂身边,和祂一起看星云潮汐的?变化。”祂说,“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和祂的?思念是等同的?,或许我没有祂想得那么深重苦痛,可这仍然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厄弥烛端详着?去?不复返的?河水,冷冷地说:“我讨厌你,你让我疼了,而这原本是我的?权能。”

阎知秀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那我走?”

厄弥烛不吭气,安静得像块犟脾气的?石头,阎知秀又等了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还是卷起衣服,站起来道:“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人的?脚步簌簌地消失在林间,河水一如既往地奔流,不知过去?多久,厄弥烛低低地说:“……别走。”

“你别走。”

阎知秀穿过琳琅曼妙的?花丛,庭院里,一棵水晶般剔透的?参天古木开满了似雪的?硕大白花,长风卷过,花朵也淋漓瓢泼地覆了他一头一身。

正当他狼狈地拍花的?时候,后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屏障还得需要你出力……”

“我知道。祂又把自己?关在神殿里……”

“……随祂去?吧。”

阎知秀猛地回头,跟对面一块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