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这是为了安抚那些对此仍有微词的乐伎们,到底,我都是“夹牌子”的。
春色明媚。
在我很小时候,老师曾对我说:长安城是世界的中心。那时的我还颇有些怀疑,现在却完全的同意了这个说法。一路走来,有穿着短小衣服,面容精干的新罗商人,安然的靠在树旁喝着麦酒;稍一转身,便差点与吐蕃的贵族撞个满怀,他们大笑的声音像打雷一样,随从众多,带着奇异的高帽,牵着小驴驹那么大的獒犬;还有裹着白袍皮肤粉白的大食学者,正滔滔不绝的用蹩脚的汉话解释怎样通过测量影子来得知参天大树的高度;而这个时候安静的,剃掉了眉毛的柔弱东瀛女子小跑着跟在腰挎佩剑的武士的身后,在弯腰施礼后,静静地擦身而过;再走几步,和着乌兹的旋律,穿得火焰一样鲜红的波斯舞女正在她们主子的地毯上跳舞,裸露的腰间挂满了豆大的小铃铛,她们不停的摆动着腰肢,身体像波浪般抖动……
似乎世界所有的人都从我身边经过了。我看着他们,他们也都看着我,不断有人起身向我问好,甚至有诗人挡在我面前,为我读着诗板上那些清丽的诗句。我微笑着谢礼,便会有各式糕饼和果子送到面前,不一会儿,夜羽的匣子上就放满了。
这就是幸福么,我现在心中的感觉?在飘落的海棠花瓣中,整个世界的人都微笑着看我,将他们的祝福放在我手里。
一路前行在明媚的春光中的,是美丽的琴师,如花儿般绽放的温婉少女。
只是,那种不安,又是什么呢……
垫了油纸的的糕饼粘了松花粉衬在乌黑的琴匣上,在阳光下宛如金币般灿烂。
对啊,我吃过这个,这曾是老师从很远的北方带回来给我的礼物……
停在一树桃花下,夜羽轻微的哼唱着刚刚波斯舞女们唱给我听的诗句。仰起头,红色的桃花像火焰一样烧了满树,我伸出手去触摸它们,却是凉的,甚至还挂着露水。
闭上眼,嗅着桃花青涩的香气,似乎能感觉到老师就在我身后,正要掐了一朵开得最饱满的花,叫着“丫头”,将花插到我的发鬓边来。
你……要是还在……多好……
不能重来,往事的锁链在我手中锵然的碎裂,不但断掉了我的过去,离我最近的一环也消失在了虚无中。
缘劫 流觞会(下)
不能重来,往事的锁链在我手中锵然的碎裂,不但断掉了我的过去,离我最近的一环也消失在了虚无中。
是我完成了被剪除的??属最后的送路。将那明绿的灯油点燃,烧掉了老师和我在山中的住所――我从记事起就居住于此的地方。还有,我丧失了一切勇气,不敢碰触的老师已经僵硬的身体。
不敢睁眼,火红的一树桃花,像那天的火焰一样冲天的开放着。我永远不能忘记,在我失控的逃出几十里地以后,依然看的见烧得天色发红的熊熊火光。
“……飞……”
“叮当”自我怀中传出,竟然是夜羽提示我警醒的声音,我定了一下神,背后有人在叫着什么。
“看……她会飞……又飞了!”
我回过身。不知什么时候,人群都退后到了很远的地方,不远的花树间围了一群人,其间似乎有一只黄色的小鸟腾跃飞舞着。我拉起衣袖,吸干了眼睛里的水气,才看清发生的事情。
十几个穿着家奴衣服的男子将一名鹅黄衣裙的女子团团围在当中,其中又有一个穿绸衫的青年,似乎是吃醉了酒的样子,脚步不稳的将手中一大袋酒囊里的烈酒不断地泼向女子。每泼出一次,女子都会避开而轻盈的向后越起丈许,刚刚落在地上,那些下人便又将她推搡着圈在其中。众人的哄笑中,黄衣的女子又惊又怒,一脸的泪水。
在调戏女子么,这些无聊的公子哥儿们?
“无耻!”
我断喝出声,随即有些后悔――该死,本不该管这闲事,却一时冲动参合了进来……
那些人停了下来看我,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公子!又来了一个美人儿!”
尚未明白他们为何欢呼,我的眼前一花,黄衣的女子已经扑到了我的面前,她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抽泣道:“妹妹,帮我!”
啊?
暗自吃了一惊,这位拉住我的姑娘竟然貌美的如同天女,一双蛾眉紧蹙,悬胆般的鼻下贝齿咬着樱桃小口,绢堆的绫罗纱裙衣带凌乱,香肩微露,娇喘连连,虽然哭泣着,仍然如梨花带雨,美艳非常。
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而且看衣饰她也不是乐馆中人。
“啊,太好了,”那个为首的青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张都是横肉的脸上张着大嘴,喷着酒气上下瞄着我:“这姐妹二人都是难得的尤物啊,都来陪大爷我快活吧!”
“喂,小妞,你姐姐泼了我家公子一身的酒,这可是我们公子为了参加诗会特意准备的,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赋诗啊,今年的头筹生生的叫你们给搅黄了!就算你赔钱也不能弥补,索性,就陪个酒吧~~”那十几个下人腆着脸调笑着,也把我也圈在了其中。
人影一闪,那女子已经跃到我的身后。我吃了一惊――她的速度和动作都表明是练习过轻身术的样子,可怎么不会防身的招数反抗,只一味退却呢?
“妹妹,帮帮我,”已经被羞辱的泣不成声的美丽女子满脸泪痕:“我正在这里等朋友,这些人就围住了我,说要我陪他们的主子去吃酒……我不从,他们便诬我撞倒了酒囊,沾了那位公子的衣服,硬要我给他们钱了事。我今日走的匆忙,确实没有带出银子,他们、他们便不依不饶的……”
真是无忌之谈,我皱眉――一边是恼怒这些粗鄙的恶少就用这样的借口欺负一个柔弱女子,一边是头痛怎么就陷在了这无妄的事情中。
“请让开,如果需要钱,请和我来。”不想再横生枝节,我微笑相劝,心里想着如果回到乐馆的台子,姥看到现在的场面一定会出来相帮,届时我就可以脱身了。
“啊!啊呀!您听见了吗?这小妞叫咱们‘让开’呢,”一个下人故作吃惊的说:“好厉害的美人儿,看来需要爷来开导开导她了……”
右面突然一股极细小的水柱喷来。“小心!”衣带一紧,身后的女子便拉着我向后退去,那股水柱跌散在地上,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看!果然是姐俩儿,她也会飞……”绸衫恶少一副玩兴正酣的表情,他惊喜的大喊,不断地将夹在腋下的酒囊中的烈酒泼向我们:“看啊!看啊!”
罢,既然事情找上来,就立刻解决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手边正好就有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高丽打糕,我捏起一块收在手心中。
他张口大笑的时候我就丢过去,这样的大小正好可以打断他的两颗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