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淑兰塞给李顷尧一个笔记本。
同样是笔记本,这本一看就是新的,封面上还印了个食品厂的名字。
“顷尧,你是个好孩子,阿姨把荔荔交给你照顾,你能照顾好她吗?”晋淑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比平时柔和许多,尾音轻轻上扬,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渴求。
李顷尧一愣,没想到晋淑兰突然说这个,他暗道不好,抬手就要给晋荔打电话,晋淑兰抓住李顷尧的手,冲他摇摇头。
晋淑兰笑着说:“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怕自己都忘了,所以都和你说说。”
那笑里带了些苦涩,李顷尧见过这种笑容,在自己的母亲脸上,但此刻他才读懂,这个笑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好,那您说,我听着。”
晋淑兰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晋荔小时候的事情。
晋荔小时候有点婴儿肥,圆滚滚的,在学校里没少被人捏脸蛋,晋淑兰开始不知道,晋荔话又少,直到有一次,晋淑兰不怎么忙,下了市场顺道去接晋荔放学,这才看到晋荔被掐。
“当时,我上去就给他们一人一个大巴掌,抱着荔荔就走了。他们家长在后边追我半天,被我绕到地里去,摔了个大马趴。”
李顷尧轻笑,原来晋荔骨子里的韧劲儿随了晋淑兰。
“是挺可笑的吧?”晋淑兰怅然,“其实我也不想的,但孤女寡母活着,不狠点,镇不住人。所以我从小教荔荔要讲道理,懂礼貌,结果没想到给她养成个闷葫芦。”
“不可笑,您很厉害。”李顷尧摇头,“晋荔不是个闷葫芦,她只是话少。”
“是,她有主意。”
别看晋荔不声不响的,初中的时候还逃过学,自己找了几个混社会的朋友,带她坐大巴车去过青岛。
晋淑兰嗔道:“青岛那么大,她非要去看海,也不怕丢了。”
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但晋淑兰现在提起这件事,眉头还是紧紧皱起,连带着李顷尧也开始紧张。
李顷尧问:“她,没受伤吧?”
“她?不仅没受伤,还坑了我一顿海鲜大餐,请她和她朋友们吃了饭。”
那天晋淑兰忙到很晚,快十点钟回家,这才发现晋荔丢了,连忙招呼着人去找孩子,几经辗转打探,还是没有什么线索,晋淑兰只能报警,这才查到晋荔跟着三男两女坐上了去平度的大巴车。
得知这个消息,晋淑兰差点气疯了,赶忙找人送她去了青岛,晋若兰知道后,也连夜赶去青岛和晋淑兰会合。
“那时候没监控,照片也不清楚,我们就一路找啊,一路问,我当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还是晋荞这孩子提醒了我。晋荞问我,有没有答应过晋荔什么事情没有达成,我一想,我说等她期中考好了,国庆假期就带她去看海,但我国庆有事,她没提,我也就忘了。”
第二天中午,晋淑兰终于在海边找到了晋荔。
一时间,生气、愤恨、羞愧、内疚、后怕……各种情绪汇聚心头,晋淑兰抬手,晋荔往后一缩,却没有跑,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风雨雷霆。
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轻轻落下,晋淑兰将晋荔揽在怀里。
“对不起,妈妈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晋荔瓮声瓮气地说:“没关系,我知道妈妈忙,我可以自己来。”
“那你和那些男生?谈……”晋淑兰的心揪紧,生怕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是,我是陪向鹏宇来找爸爸的,他说他爸去了青岛打工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奶奶身体不大好了,他从奶奶那里要了地址,想来找找他爸,但他一个人不敢,我们陪他一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晋淑兰松了口气,“那你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的?”
“向鹏宇在学校门口陪他奶奶卖糖葫芦,后来我发现我俩都没有爸爸,就变成了好朋友。”
都没有爸爸。
山呼海啸般的愧疚感淹没了晋淑兰,晋淑兰蹲下来,红着眼说:“对不起。”
“没关系。”晋荔替晋淑兰擦擦眼泪,“妈,没关系的,没有爸爸的向鹏宇也变成了一个很好的人,我也是,我也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听完这个故事的李顷尧拼命在脑海中检索词汇,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晋荔的表现,非常柔软,却又不是任人摆布的软弱,懂事却不失态度,胆大,又不是莽撞。
是独一无二的性格,像是垂柳。
垂柳枝条柔软随风摇曳,却能在风暴中保持根系稳固,枝干柔韧不折。
柔软只是晋荔外显的包容力,而晋荔的内核,是坚韧。
怎么办。
李顷尧觉得自己完蛋了。
这样好的晋荔,怎么能让他不喜欢?
可这样好的晋荔,他却不能喜欢……不对,他可以喜欢,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真正感觉到遗憾与难过的是,自己没法和晋荔在一起,没办法拥有她,也没法被她拥有。
看清楚自己卑劣的内心,李顷尧甚至不敢抬头看晋淑兰,只能简单附和几句。
“不好意思,话太多了,最近一空下来,满脑子都是之前的事情,很清晰,但现在的事情,总是记不住。”
晋淑兰开始叮嘱一些琐事,“晋荔不爱穿袜子,也不爱戴手套,一到冬天手上就会长冻疮,脚上也会裂口子。要给盯着她穿袜子,戴手套,还有围巾,晚上要给她用醋泡脚,泡完脚再擦点甘油。”
“我都记下了。”
李顷尧翻看笔记本,连着几页都是晋荔的喜好,和一些能被晋淑兰想起来的小事。
“您真的很爱她。”
李顷尧声音闷闷的,晋淑兰察觉异样。
“想妈妈了?”晋淑兰难得温柔地搓搓李顷尧的后背,“悄悄和你说,我见过你妈妈,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也很爱你的,我能感受得到,她真的很爱很爱你,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