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周述却只是端坐案前,面上平静如水:“不可。”

“为何不可?”有人忍不住道,“陛下对殿下的功绩视而不见,却对鲁王如此宽容。”

“正因为父皇如此偏袒,我才不能将此事揪住不放。”周述道,“若是我借此与大哥争锋,那正中他人之计。父皇不喜我,原也无可厚非。”他停了停,又笑道:“再说,这件事不算虚诬。大哥门下确有败类,我若为此事抱屈,反倒是失了公道。”

他言辞虽淡,语气中却透出一股冷静的清明。

众人见周述如此,虽有怨言,却也无从反驳。

但周通却认为此举背后操纵之人一定是周述,他这些年坐镇后方,周述却威望不断,兄弟二人早已陌路

不久便到了重阳家宴。相思不愿意出席,奈何周恭简警告周述,必须带相思到访,否则便是不成体统。如此,周述只好带着相思入宫。

宫阙深深,层台高阁耸立。相思随周述穿过那熟悉又陌生的殿廊,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在此生活的日子。这里曾是她的家,而今天下易主,盛景依旧,归属却早已改变。

当年母妃梳妆的菱花镜,如今正照着哪位新人的芙蓉面呢?

周述察觉到她的情绪,微笑道:“待会儿带你去琼华宫看看,那里没人住。”

“看或不看,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她目光落在高坐于宴席之上的周恭简与沈孟姜身上。如今,他们才是这座帝都真正的主人。而她,仍要在众人面前称呼他们为“父皇、母后”。念出声时,方才惊觉自己的心早已如同止水,毫无波澜。

周迢本就看不上相思,何况周迢与周通走得近,言辞间不断暗示前朝余孽可能利用血脉复辟。

周恭简虽然斥责了他们聒噪,但是面色沉重,若有所思。

宴席散去时,已是夜深。周述恳求能够在空置的琼华宫小住一晚。周恭简勉强应允,脸色却未曾好转。

周迢经过时,拍了拍周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五弟、五弟妹,今晚,好眠啊!”

琼华宫的陈设竟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从前的光景。相思不由得感慨,只是这感慨转瞬即逝,沉淀成心底的一抹凉意。

“如此华丽的宫室,为何不赏赐给后宫女眷?”相思轻声问道。

周述随口答道:“或许是父皇不喜吧。”

她抚摸着那些昔年旧物,指尖流连,终究还是放下。

没多久,便有宫人匆匆来报:“皇后有旨,宣晋王前去奉茶。”

周述略显无奈:“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夜已深,周述方才归来。他推门而入时,头发散乱,显然被人以刀割去了一截。

相思皱眉:“怎么了?”

周述笑了笑,声音透着一种解脱的轻松:“无官一身轻。我可以回去好好教晏儿骑射了。”

沈孟姜果然没打算放过相思母子。她虽知周述对相思情深,偏偏借着“前朝余孽”的由头,逼着周述表态。那日,周述跪在殿上,面对沈孟姜冷冷的质问,只是长久地沉默。

最终,他取下腰间佩刀,当众割发。黑发如瀑般落下,散了一地,他铮然开口:“母后,臣儿愿交出兵权,唯求母后网开一面,饶相思与晏儿性命。”

沈孟姜怔了片刻,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茶盏摔在周述面前,痛心说道:“孽障、孽障,本宫当初就叮嘱过你不要对她用心,你在侯府里面表现的对她无意,私下里却连给她的避子汤都自己喝了。静言,成大事者怎可囿于情爱?既如此,便如你所愿。兵权交由鲁王与代王,你自此只是个闲散亲王,教子便是。”

周述的神色未变,行礼退下。

从此,周述不再过问朝中事务,成了京中有名的闲散亲王,专心在家中照看妻儿。

崔景玄的文学、周述的武艺,周晏都学得极好。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过人的才智与灵秀。

周翎偶尔来访,看着周晏一手好琴技,难免有些艳羡。不像他,永远不得要领,弹的曲子又单调又无聊。

周述似乎和周翎还有些事情商议,在书房说了些什么。离开时,周翎忽然转头对相思道:“五婶,我这些日子总是头疼,不知道五婶这里是否还有从南洋进贡来的蛇母香?”

相思微微一怔:“蛇母香?”

“嗯,听说那种香能抵御头疼,最是管用。”

相思很快取来。这香料非常难得,是南洋秘制之物,主料是肉豆蔻衣、樟脑粉和干海蛇毒腺。也是相思成亲时父皇送的贺礼,几年来只剩这独一份了。相思又叮嘱道:“莫要和朱砂混在一起,那样会让人头疼得更厉害,甚至产生幻觉。”说完,相思还是不放心,想让大夫去府中替他诊脉,这香料治标不治本,头疼还是需要从根源上医治才好。

周翎笑道:“多谢五婶提醒。我不过是觉得这香神奇,想试试而已。”

德宣三年三月,黄河桃花汛期将至,水势汹涌,每年这个时节,朝廷都会派人巡查河道,加固堤防。然而今年自冬以来,寒气滞留,江河冰封迟缓,工部上奏道:“今岁寒冷难消,桃花汛恐迟至四月初五方至。请拨银两于四月初起调遣抢险民夫,以备不测。”

周通替周恭简批奏允准,心中亦无半点疑虑。

然而,意料之外的风波接踵而至。

三月十五日,铁勒浑前锋突袭朔州,抢掠数镇,缴获的“密信”显示铁勒浑坚信“三月二十日汛期必至”。

周恭简目光如刀般掠过纸面。那熟悉的笔迹分明是出自周通之手。

“三月二十日,桃花汛爆发,两处堤坝轰然崩毁,河水倾泻,卷走庄稼无数。恰于此时,铁勒浑大军自北而来,挟风沙之势,猛攻朔州,所到之处如虎入羊群。”

京师震动,满朝哗然。

“工部分明奏报四月初五才有汛情,鲁王却在奏章上批允不急之令。若非他通敌,为何敌军能精准知晓汛期?”有大臣言辞激烈,奏疏直陈,指斥鲁王通敌卖国。

很快,又有大臣弹劾周通的门客,称三月初十曾到访黄河河道衙门,强行调走防汛备用木材。

此事一出,周通根本无法自辩若咬定不知真实汛期,则坐实无能;若承认知情,则证明通敌。当真成了死局。

周通跪在大殿中央,面色铁青,辩无可辩。他为人一向耿直,却不善谋略。此时被指为叛逆,心头怒火如烈焰灼烧。他抬起头,看向御座之上的父皇,却只见那目光冷如冬霜。

“五弟!定是五弟设下的局!”周通激动之下,失言道。

一句话落地,满殿寂然,唯有冷风穿堂而过,发出低沉的呼啸。

周恭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间冷意更甚:“难道你如今连兄弟也容不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