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许安宜此时却声名日隆。因着编书之事,才名远播,不少学子慕名前来,与之谈天说地。许安宜虽为皇室宗亲,却性格随和洒脱,尤好诗词文章,常与文士流连唱和。那些年轻才子们围聚在他身边,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相思得知后,忧心忡忡,特意登门相劝:“皇兄素来多疑,你与这些士子走得太近,难免会引来猜忌。再者,朝中议论不绝,若有人趁机进谗,只怕会招来祸端。”

许安宜却笑得爽朗,毫不在意:“妹妹多虑了。与这些人谈的,不过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皇兄何至于因此动怒?况且,朝堂之事本就纷繁复杂,何必因小嫌而疏远贤才?”

相思见他全无警惕之心,虽再三劝诫,也不过是对牛弹琴,只得无奈而归。

然而,风波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烈。

因着六部被拆分,政令出不得尚书省,各部互相掣肘,文书传达如泥牛入海,朝廷效率一再低下。许安宗每日批阅奏章,偏又朝令夕改,苛责频繁,弄得大臣们怨声载道。满朝文武,人人自危,仿佛走在冰上的牛马,不知哪一脚会踏出裂缝。

更令人不安的是,许安宗身边的一名小内监无意间传出一句话,说是有些新科士子与世家私下勾连,互为表里。许安宗本就疑心甚重,听闻此言,顿时大怒,来不及深查细究,便断然下令将可疑的三十八名新科士子尽数投入大牢,听候处斩。

满城皆惊。

而不久前,方才提出“与世家温和共治”之策的士子柳文琋,亦因这一言论被视为图谋不轨。许安宗大怒之下,赐鸩酒命其自尽,消息传出,便如冰水浇入热油之中,四散炸裂。

不仅如此,许安宗越想越觉心中不安,又疑心当初更换的主考官暗中瞧见了试题,怕是泄露风声。未待人分辨辩解,便以“舞弊欺君”之罪,处以腰斩。

血光染遍午门,秋日的肃杀之意仿佛从天际浸透而下,渗入每一个人的骨髓。

自此,人心惶惶,士子们噤若寒蝉,不敢再提议论时政,连诗词唱和也多半避之不谈。街头巷尾,原本书声琅琅的书院,变得寂寥无声,仿佛一片死寂的荒原。

那些被提拔为朝廷所用的年轻人,如今也个个行走如履薄冰,时刻提防着从天而降的祸患。

有人举荐周述查办此事。周述出身世家,明白自己此刻若贸然应承,必会陷入无尽的风波。于是他便径直上书请辞,称身体有恙,愿在府中调养,不问政事。

许安宗见周述推辞,倒也未再强求,只是冷笑一声,转而任命周遇负责查办。

周遇虽出身镇国侯府,但年纪尚轻,为人持重,举止极有分寸。素来极少参与军事事务,平日结交的士子大多出自寒门,自诩清流,与几个武将的兄长也来往不密切。相较于朝中那些老于世故的权臣,周遇倒勉强算得上是个中立派。

他接旨后立刻着手调查,查探数日后,便呈上了一卷卷证据。

据奏折中所载,那些新科士子竟秘密组建了名为“青衫盟”的组织。青衫者,寒士也。正是那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以此为号,暗中聚集,互通声息。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士子竟用奏折夹层传递暗语,其内容多是对时政的不满,甚至有意推举许安宜为新帝,以与许安宗分庭抗礼。

这般胆大妄为的举动,怎能容许?

许安宗闻讯,怒火中烧。恨不能将那些逆贼当场斩尽杀绝。

于是,血洗寒门的命令,悍然下达。

朝中原本提拔起来的寒门士子们,几乎全数被捕。不论证据确凿与否,只要与“青衫盟”稍有牵连,便被斩草除根。许安宜更是毫不留情地被圈禁在宗人府,连那刚满六岁的幼弟许安庆也一并软禁,任凭哭闹哀求,无人敢相救。

许安宗亲自下旨,若有人敢为许安宜或许安庆求情,立刻杀无赦。

这场风波来势如疾风骤雨,倾覆了无数人的前程与性命。曾经被提拔的新科士子们如今人人自危,或被打压,或被驱赶,落得个四散逃亡的下场。而原本被剥夺了权力的世家们,却在这场浩劫中重拾权柄,重新掌控了朝政。

消息传到相思耳中时,她只觉心如乱麻。想到被囚禁的许安宜与年幼无辜的许安庆,她彻夜难眠,眼眶下的青影愈加浓重。

终于,熬不过心头的焦虑,她带着几分不安与挣扎,踏入了周述的书房。

周述听闻相思来访,眉眼间的清冷顿时化作几分暖意,亲自起身迎了出来。“你来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难以掩饰的欢喜。

相思站在廊下,隔着微凉的夜风,声音平淡而冷静:“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周述眸色微暗,笑意微敛:“你说吧。”

“我想知道六皇兄还有弟弟的近况。皇兄一向多疑,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她的语气近乎恳求,却掺杂着小心翼翼的疏离。

周述心头泛起阵阵酸楚,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连呼吸都显得沉重。他故作随意地一笑:“好。我明儿便去打听打听。”

相思终于松了口气,微微颔首,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周述略带试探的声音:“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相思顿了顿,脚步微滞,随后低声道:“我听说……那边那位就要临盆了。希望她们母子平安,也好,遂了你们家的心愿。”

周述声音里带着几分冷硬:“那不是我的孩子。”

相思愣住,错愕地转过头来,眸光清澈而探询:“你说什么?”

“我不承认那是我的孩子。”周述语气模棱两可。

相思误以为他不过是因那孩子出自妾室,不愿承认。她缓缓叹了口气:“承不承认,那都是你的血脉。你……好好照顾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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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西风独自凉(顶锅盖跑路~~~)

周述收到的消息是:许安宜和许安庆被暂时圈禁在宫中,衣食无忧,却不得离开寝殿半步。宫室外头,士兵森然把守,刀光如霜,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相思听闻此事,不由想起从前令仪的境遇。到底是活着就好,活着便还有希望。

可惜世事如翻覆之水,终是难以如愿。不过一个月,宫中便传来噩耗许安宜与许安庆两位皇子暴毙。

消息传到府中时,相思刚坐在书案前诵经抄佛,忽觉眼皮突突地跳动,仿佛预示着什么。手中的佛珠在那一刻滑落,滚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轻微而干涩的脆响。她怔怔地看着,泪水不知何时已盈满眼眶,继而悄无声息地滴落。

泪珠打在书页上,晕开了字迹,模糊却又刺目。《世鉴·宫闱血变录》那一页,清晰写着: “权毒蚀骨,人伦尽丧。父弑子,鸩兄,血溅九重。青史墨痕皆伪书,何来天家骨肉亲?宫阙鬼哭犹闻,朱门腐气未散,岂若市井屠沽真。”

她手指微微颤抖,将书页翻合,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留下一具支离破碎的躯壳。

许是因兄弟离世的消息太过沉重,相思自此忧思成疾,病倒在床。

这一次,她越发消瘦憔悴,整个人仿佛风中残荷,哪怕再好的药汤也难将她挽回到昔日的清朗神采。

周述每日都会前来看望,陪她说话,也会讲些朝中琐事,然而相思总是那样客气而疏离,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的语气淡淡的,常常点到即止,或是干脆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