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她定定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素净的衣裳、温文尔雅的模样,但手掌间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抹白,温润里裹着森然寒意。

相思依然能清晰嗅到从他身上散发的难以磨灭的血腥味。那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是那场梦中最深的恐惧。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从要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找出些许的无辜与真诚。然而,周述并未躲避,毫不遮掩地给她看。

烛影在青瓷烛台上颤了颤,将相思惨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五指缓缓收紧,指节在烛光下泛起青玉般的冷光。“你杀了大哥。”字字如淬了寒霜的银针,裹挟着窗外风声,直直钉进周述的瞳孔里。

周述广袖下的手指骤然蜷缩,袖口簌簌轻颤。他望着相思鬓边摇摇欲坠的白玉簪,簪头垂落的明珠正映出她眼尾猩红的水光。

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垂首让额前碎发遮住眉眼,下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算是默认。

“啪!”相思只觉得心头一震,随即,她的手猛地扬起,毫不犹豫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她的力气并不大,可她心中涌动的怒火却如山洪爆发般汹涌,他没有闪躲,也没有阻止,像是任凭她来,不发一言。

相思手掌落下之后,四周的寂静让这一巴掌的回响在房中久久不散。她喘着粗气,艰难地坐起身,双眼赤红,继续着那股愤怒,毫不留情地又一巴掌狠狠地掴在他的另一边脸上。

周述依旧不语,依然是那副平静自持的模样,仿佛她的一切怒火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相思想要站起身来,却只觉脚下如同浮在水中,身子虚浮不稳。她两次重重的耳光,已然耗尽她所有的力气,顿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周述扶着她,她想挣脱他怀里的束缚,却始终挣不开。

终于,周述将她紧紧抱住,怀中人单薄的脊背硌得他心口生疼。相思中衣透出的寒意那样明显,但他却怎么也捂不热她颤抖的身躯。

他低声在她耳畔轻语,隐约带着恳求:“你好好躺着,听话。”

相思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周述,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父皇和我吗?”

周述低垂的眸子微微闪动,语气冰冷而坚决:“伪帝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

她咬住下唇,眼中涌现出几分悲哀和愤慨,泪水忍不住滑落,凄然自嘲:“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镇国侯府从一开始就暗暗压注在三哥身上,就连这场婚事都是麻痹父皇的一场棋局。”她笑了,那笑带着几分悲怆,泪眼模糊,只看到烛火中周述不再清晰的面容,话语里是深深的失望与痛心:“周述,你真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周述攥住她单薄的肩膀,掌心能摸到蝴蝶骨嶙峋的轮廓:“你随便说,随便骂,随便打,但也请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相思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指尖冰冷,眼神空洞,眼尾是未曾敛去的红:“这就是报应,周述。我们的孩子,就是报应。”

周述的眼前有些模糊,他低下头,闭了闭眼,缓缓调整了呼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将她抱紧,再次将她稳稳地放回床上,手指轻抚她的额头,眼中有着无法言明的痛苦。

相思沉默片刻,才微弱地开口:“欢然呢?”

周述的眼神闪了闪,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实相告:“他惊扰了公主,已经被我下令五马分尸。还有三哥周迢那个前来通风报信的手下,我也将其腰斩。”

相思眼角滑下了一行泪珠,泪光闪烁,逐渐滑落至她的颊边。她苦笑,笑得凄凉,笑得无力。

除了欢然,还有许安平的宠臣们,他们的死状更加惨烈。许安宗不择手段,几乎一夜之间,斩尽杀绝。那些曾经得宠的臣子,多数被五马分尸,或是凌迟处死,刑场青石缝里暗褐色的血迹蜿蜒如蜈蚣,绵延不绝,凄惨无比。

许安宗对外宣称伪帝许安平倒行逆施,暴虐成性,还弑父篡位,皇位本应是自己的,却被许安平夺取。

没过多久,史官记载,“泰景元年三月,元凶安平伏诛。初,逆皇子许安平鸩杀成帝,僭位四载,宠狎佞幸,妄起征北之役,十万骸骨塞江,淮水为之赤……新帝入京,颁《荡寇檄》曰:‘安平之悖,弑父戕贤,秽乱宫闱,豺狼其性,虺蜴其心……’太常初议谥‘厉’,御史台劾曰‘未彰其毒万一’,遂夺帝篆,削宗牒,永录为元凶安平。”

父皇如何驾崩,兄弟姐妹都有目共睹,可是许安宗却谎称是许安平毒死父皇篡夺皇位。

欢然被五马分尸,死后连尸骨也未能完整留存,挫骨扬灰,不知踪迹,仿佛从这世间彻底消失。相思想起许安宗那日的忠告,心中一阵剧烈的绞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欢然的生命都未能保住。

就在这般沉重的气氛中,太后终于抵挡不住,病情加剧。那天傍晚,许安宗衣摆扫过满地碎瓷跪在榻前时,太后挣扎着支起半身:“你给哀家说清楚,是谁、鸩杀了先帝?是谁杀害了自己的、亲哥哥?又是谁大逆不道、篡夺皇位?”

许安宗抹去溅在脸上的参汤:“母后病糊涂了,一切都是大哥罔顾人伦、荒乱暴虐。母后,这便是您生出的好儿子呢。不过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做一位明君,不辜负您和父皇多年养育教导。”

太后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瞳孔里倒映着许安宗冰冷的笑意。

许安宗保持着恭顺的跪姿,看那枯槁的手颓然垂落床沿,想起少时在太后膝前战战兢兢、竭力伪装的时光,也想起来虽然兄弟间总有亲密的瞬间,可这一切都已经随着许安平的死亡而零落碾作尘……

周述则在一片动荡中忙碌不已,作为许安宗权力的倚靠,镇国侯府恢复了往日的荣耀。周恭简重新回到权力中心,出任中书令,长子周通被封为兵部尚书,三子周迢则奉命前往北部边疆与铁勒浑对阵。周述则被封为御林军统领兼龙武卫大将军。

除去周家,关家、慕家等功臣也得到了应有的嘉奖。关家尤为突出,出身商贾,为了许安宗在财力方面出力不少。许安宗的成功,成就了这些曾经支持他的人,所有的心血与付出,都被铭刻在了这个残酷的历史之中。

(接下来是欢然的三章番外,不喜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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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然番外琉璃脆(上)

欢然生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破碎家庭。母亲病入膏肓,父亲嗜赌成性,家徒四壁,唯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嗷嗷待哺。

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寓意欢欣安然,可惜,这份期许从未实现。

每天,他上山砍柴,回家烧水做饭,照料母亲和妹妹,日复一日,未曾有半句怨言。

他渴望读书,可家里穷得连一根像样的毛笔都买不起,便只能趁着空闲躲在私塾篱笆外,听着夫子和学童摇头晃脑地朗诵文章,跟着默默念上几句。私塾门前,他总是站得笔直,仿佛自己也是那堂中学子,可惜风吹雨打,无人容他。

村里那些男孩嫌他生得女相,不愿与他玩耍,女孩们又因他比她们还要秀美,心生嫉妒,时常在他劳作时恶作剧般地烧毁他的衣服。

欢然从不恼怒,亦不还口,他仿佛天生便是这般性子,安之若素,逆来顺受,活得像一株被风吹弯了腰的野草,卑微到尘埃里,却依旧活着。

他无暇多想,因为生活本就没给他留下思考的余地。

直到那天深夜,父亲醉醺醺地推开家门,浑身酒气扑鼻,随手将一袋碎银丢在桌上,眼皮耷拉着,高声说着:“我给你找了条活路,当个内监,换点银子回来。总比将来给你娶媳妇儿,还得搭上一笔钱强。”

屋内寂静得可怕,连风都似乎不敢灌进破旧的窗棂。

母亲听得这话,几乎是扑过去揪住了父亲的衣襟,眼里满是悲愤与绝望:“他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她话未说完,便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整个人摔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欢然连忙上前,将母亲扶起。他抬眸望着父亲,眼中看不出愤怒,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他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笑得温柔:“娘,我愿意去。”

母亲一瞬间哭得肝肠寸断,死死抱住他,泪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