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自从入朝为官后,性格上比以前更加刚毅,眉眼间也渐渐多了一份周家固有的凛然与果敢。然而,他身上依旧保留着那股书卷气,见到相思时,换了副神色,温和地开口道:“五嫂,那我现在就带翎哥儿回去了。”
只是那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忿然与不快。
周遇离开后,相思和周述随意地聊起了他:“六弟好像看着不高兴。”
周述低声应道,语气淡然:“父亲做主想让他成婚,他不愿意,又在我这里满腹牢骚地念叨了一番。”说完,他夹了些相思最爱的菜肴,温声叮嘱:“你最近要多注意保暖,有了身孕也该多走动,别让自己太劳累。”
相思应了几句后,又忍不住问:“是谁家的姑娘?我认识吗?”
周述摇摇头:“不清楚,我没问,也不关心。父亲只是让我劝劝他,具体的事情我不了解。”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相思疑惑地问道。
周述的筷子顿了一下,眉头微皱,轻描淡写地答道:“他有喜欢的人。”
相思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六弟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在她的印象里周遇还是个侯府公子哥儿,与周家其他几个男人都不同,一心醉于琴棋书画,对于风流韵事一概不理会。
周述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微扬,语气透着几分玩笑:“他不用说,我都能猜到。他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
相思越来越好奇,忍不住缠着周述让他告诉自己周遇心底的那个人是谁,心想着,说不定她还能帮六弟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周述却笑着摇了摇头:“周家的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咱们自己是没有选择的。
“那你曾经有想过……”
“没有。”
相思的心头微微一沉,眼眸微暗,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周述之间的婚事,情不自禁地问:“所以,当时你也不喜欢被父皇赐婚吗?你也是身不由己吗?”
周述沉默了一瞬,仿佛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我不后悔。”
周述这些日子上奏身体不适,便暂时赋闲在家,整日将鎏金马鞍擦得锃亮,也趁此机会尽心照料四个月身孕的相思。
那时已是建武四年初,初雪却始终未见。
周述闲来无事,亲自为她猎了霜纹貂,又让人给相思做了一件大氅,另一套则是为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这貂并不好找,周述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只说这皮毛能让人即便在寒冬之中也有深处盛夏的错觉。
相思心中一动,想着亲自尝试一番女红,周述便笑着打趣道:“那我估计孩子长大后,一定会永生难忘得。”
除了陪伴相思,周述的心思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了弓弦之上。偶尔,他会在院子里射箭,技艺非曾有丝毫生疏,箭如流星般精准。
相思凝望着他的身影,心中却有一丝愧疚。少时不觉如何,渐渐长大对朝政有所了解,才明白驸马并不是一件真正荣光的事情。
如果不是她的公主身份,周述恐怕早已不必为朝堂风云所困,不会被削去兵权,沦为如今这个可有可无的闲职。
许安平登基后,终日寻欢作乐,纵情荒淫,对周述的态度也愈加冷淡。他满腹的抱负似乎永远无处施展,眼见着空有才干,却被困在一座无人问津的宅邸。
此时,周述回眸望着相思,见她神情怅然,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肩上,轻声说道:“来,好久没有教你射箭了。”相思被他揽入怀中,随即握弓搭箭。周述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稳稳引弓,箭一射而出,嗖地一声,便精准地射中靶心。
相思看着那飞扬的箭矢,笑道:“我们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骑射精妙绝伦。”
周述温和地答道:“没事,不强求。”他稍作停顿,缓缓转身,双手拢了拢她的手臂,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沉思:“相思,母亲那边病情反复,我想去一趟越州看看她们。你在家好好待着,别出府了,行吗?”
相思稍作迟疑,便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有身孕,路途不方便。”周述打断她,语气坚定,过往她一撒娇他便总是她的,可今日却十分坚决,“听话。”他顿了顿,又语气柔和地说:“朝堂之上也不安生,你就别回宫了。盛宁、苏禾都会陪着你,六弟也在朝中,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相思心中不由一紧,忍不住问道:“皇兄会准许你去吗?”
周述笑了笑,眼中尽是从容:“我一个人去,他也可以派人监视着我,没关系。再说,我也提前买通了皇帝身边几个说的话的人,应该没事。”
相思听了这话,心中的不安稍稍安抚,低声说道:“那你小心一些,照顾好自己。”
周述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以及复杂的、相思看不懂的深邃:“我会的,相思,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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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立后(上)
果然,如周述所愿,许安平终于批准了他前往越州的请求。毕竟周遇等周家一大堆人还在京都,公主也在。这些年,周述已是朝堂上的影子,几乎把所有的锋芒都磨尽了。仿佛最低三下四的一条狗,从不多数一句违逆的话,还挺会看眼色。
许安平也就大笔一挥让他去了。
周述走时,相思想要送他一程,但考虑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只能作罢。
周述离开后,日子似乎变得空洞许多。相思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读书上。她翻阅着史书,崔景玄的笔锋比御医的银针更利,那些墨字竟化作细密的银针,一针一针刺进肺腑里易子而食的妇人指甲缝里嵌着黄土,饿殍枕藉的官道上飘着人牙子的旗幡,御膳房倒出的馊水里还浮着胭脂米熬的碧粳粥。
每当她翻过一卷书,似乎就能更深刻地理解这片土地上的痛与哀。她的思绪越来越沉,心中那份怅然无处寄托。
父皇在世时,虽然也有过些许风波,但最终总能平息,甚至还能下罪己诏安抚民心。
但如今,许安平的目光早已不再关心国家与百姓的疾苦,他的心早已被欢然占据。
她听闻,许安平竟为欢然建了一座名为“摘星台”的豪华建筑,台上堆满了各式奇珍异宝。欢然无意间提到,自己少时听说血玉髓美丽耀眼,自己未曾有幸得见,许安平便命令设立采玉监,强迫十万囚徒在毒瘴之地开采,甚至不惜让江水浮尸,纤夫的脊背磨出白骨。
那场景可怕至极,地方百姓更是饱受其苦,许多无辜的生命为此消逝。
相思闭上书卷,轻叹了一声,心中的苦涩无法言说。她低头提笔,字迹逐渐凝聚成一行行辛酸惆怅的文字:“
《临江仙·史牒惊心》
玉漏金猊春夜永,披衣细览芸编。人间冻馁有谁怜?朱门横绣毂,蓬户断炊烟。
千载兴亡成旧事,空垂珠泪潸然。瘴云湿鬓越州寒,忍听新雁过,岭月照孤眠。”
写完,又描绘了一幅小象,将画与诗一同交给盛宁,指示他送往周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