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相思一时无言,风拂过她的衣角,卷起几片干枯的草叶。她静静看着那座坟冢,忽然轻声道:“这里人迹罕至,可还是有人为他立了衣冠冢,想来,他生前必定有人敬重,才不忍他彻底被岁月埋葬。”

周述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半晌才道:“走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回帝都。”

“等等。”相思回身解下水囊,又从周述行囊里取出匕首,割断自己一缕青丝,用丝帕裹住压在冢顶石下。之后,又举起水囊,三起三落,每倾一次水,皆以指尖点额、心、地三处祭天、祭魂、祭山河,“从前读《吊古战场文》,‘黯兮惨悴,风悲日曛’,只当是前人夸辞。今见荒冢伶仃,方知‘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原是真的。到底是,谁吹玉门笛,声声责王侯……”

那夜,周述的心情明显有些低落。相思不忍,便取了皮影戏偶,在昏黄的灯火下演了一折小戏。她的声音婉转,影偶在灯影中跃动,像是微缩的江湖,也像是一场不会再改变的往事。

周述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小将军的皮影,竟也随着她念起了戏文。他的声音低而沉稳,在夜色里像一曲遥远的弦音。

相思侧过脸,静静望着他,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袖角,轻声道:“静言,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周述微微一怔,随即扯起一抹浅笑,低声道:“抱歉,让公主不开心了。”

“不是的。”相思摇头,眼神温柔而坚定,“是我想让你开心。”

她放下手中的皮影,轻轻抱住他的腰,声音像春日的微风,带着温暖的余韵:“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是高兴的、唯美的、幸福的。你的痛、你的伤,都可以告诉我,好不好?”

周述没有说话,只是抱紧她,怀抱沉默而炽热。

风从帐外掠过,吹动灯火微微摇曳,映在他们的影子上,交缠难分。

(43)兰梦(上) < 相思曲(弗里敦的小柏林)|PO18情愛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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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兰梦(上)

许安平做出的这个仓促而鲁莽的决定御驾亲征,不过凭借几道天象的指引,便执意要出兵铁勒浑。朝臣们虽心生忧虑,却无人敢真正站出来阻拦。

许安平的性格暴躁刚愎,稍有不顺就雷霆震怒,整个朝堂上无人愿意触他的霉头。

最终,还是崔嘉和崔景玄父子仰仗着崔令仪的身份,联名上书,恳请许安平三思。许安平向来不喜世家贵族。登基之后,他立刻着手打压旧族,提拔寒门子弟,仿佛要将那些盘踞朝堂多年的士族一举连根拔起。

而崔家,恰恰是这场权力更迭中最不被待见的对象。许安平对于崔家的上书嗤之以鼻,随手将奏折掷落在地,怒声道:“大胆狂妄!崔景玄既然敢置喙朕的决策,那就让他去黔州冷静冷静!即刻就滚!”

圣旨一下,崔景玄被革去翰林院掌院学士之职,贬至偏远贫瘠的黔州,朝堂上再无人敢言。

相思闻讯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她深知自己在朝政上的影响力有限,唯一能做的,便是请周述登门,为崔景玄送别。

周述打趣说:“你倒是挺关心崔大人。”

相思瞪了他一眼,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吃醋了,成不成?”

周述淡然一笑,未再多言。

崔府门前,秋日里的寒风凛冽,崔景玄见二人前来,并无半分郁郁寡欢,反倒神色从容,温声安慰他们:“贬官而已,不必忧心,正好也能清闲些。”他望向相思,语气郑重:“小臣拜托公主,多多入宫走动,照拂小妹。”

相思眼眶微微泛红,含泪点头:“令仪也是让我来送别大人。”

崔景玄微微一笑,从书箱取出一本书,郑重递给相思:“无所赠,这是小臣这些年呕心沥血所著,公主便当作解闷之物。”

相思低头翻开,见书名赫然是《齐纪》,其中记载的,皆是他多年整理编撰的史事。她指尖微微颤动,郑重收下,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崔景玄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朝二人挥了挥手,便策马远去,朗声念道:“明朝且振青衫袖

要卷春风入瘴林……”

相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周述上前一步,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与她并肩而立,目送那抹身影逐渐消失在帝都繁华广袤的远处。

许安平御驾亲征,排场浩大,仿佛满怀胜券。诏书中声称,此战必定荡平铁勒浑,扬国威于四海。然而,出征前的祭旗仪式却令京中百姓心惊胆寒。

千名俘虏被剥去衣物,涂满白垩,宛如一座惨白的人肉祭坛。许安平身披战甲,踏着他们的脊背登上高台。惨叫声与战鼓齐鸣,血水从坛上流淌而下,洇湿黄土,弥漫出腥甜的气息。暴君立于高处,拔剑指天,振臂高呼,宣告这场战争必定凯旋。

皇帝离京后,京中局势愈发紧张。许安平提拔的新贵们掌控朝政,加重税赋,严苛法令,甚至扩大征兵范围,令民间怨声载道。

相思时常听到街市上的哀叹,百姓们忧心忡忡,暗中流传着“此去一战,尸骨无还”的话语。

果然,建武二年十二月末,战报传来燕州失守,铁勒浑大军势如破竹,而许安平的御驾亲征,却成了一场笑话。

这场惨败的直接原因是许安平的狂妄自大。他拒绝听从老将的“缓进分击”之策,反而整夜与男宠欢然对弈,待次日天光大亮,才强令全军横穿死亡荒漠,直捣铁勒浑王帐。途中士卒因缺水而衰竭,他竟下令杀马饮血,却独独留下自己的爱驹那匹名为“玉逍遥”的雪驹。

最终,三万大军倒毙沙海,未及铁勒浑边境,便已尸横遍野。

许安平狼狈撤军,恼羞成怒,将失败归咎于群臣,怒斥是他们怂恿自己御驾亲征。他更加疯狂地搜刮民力,征兵、加税,毫无节制,终致东南各地烽烟四起,农民起义风起云涌。

听闻反叛之事,许安平暴跳如雷,立刻调兵镇压,屠村灭户,连首领的九族都不放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与此同时,他的性情愈发暴戾不定,就连始终被他当作摆设的崔令仪,也在一次谏言后,被他甩了几个耳光,嘴角渗出血丝,却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言语。

相思有心前往宫中,周述却不允,只让她一直在公主府内待着,外面太乱,哪里都不要去。

在这样人心不安的氛围中,又是一年已过,转眼已经到了建武三年的深秋。

相思拗不过周述,便安心待在府中,研读崔景玄赠予的《齐纪》。她本是个爱读才子佳人话本的人,如今细细翻阅这本史书,才觉其中风云诡谲,令人心惊。帝王将相,多是祸起萧墙,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多少功业,最终不过黄土一抔。

她读得沉浸,心中波澜起伏。

只是,不知是近日废寝忘食,还是秋末冬初里犯懒,她总觉得浑身乏力,整个人懒洋洋的,吃饭也是食不知味。周述见她如此,便让连珠准备一些酸梅增强食欲。

“公主,酸梅刚送到,您尝尝。”小喜低头放好,琉璃盏里的酸梅干凝着水珠子,像浸在胭脂匣里的珊瑚珠,煞是喜人。

相思掩上书,随手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微微一怔,继而惊喜道:“这酸梅干倒是很好吃。”她又顺手递了两个给小喜,小喜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酸得牙都倒了。”

“酸吗?”相思诧异地看了看手里的酸梅干,又吃了一个,仍觉可口,忍不住多吃了几颗,唇瓣被染得红艳艳的。

傍晚,周述归来,第一眼便注意到相思唇上的嫣红,略皱眉头:“怎么了?被蚊子咬了?”

“你才被蚊子咬了。”相思笑着揶揄,兴冲冲地捧起酸梅干递给他,“你也尝尝,连珠挑的酸梅可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