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乔丹脸都白了，但又找不到地方发火，好像一只吹满气的气球提着袋子扭头就走，走了几步折回来抢她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叫酒店那个给你买吧，人家才是正宫！”

家里开着饭店，从小接受的熏陶和教育不允许他浪费粮食，偏偏日本街面上没有垃圾桶，她看到他犹豫了一会儿，啃她骨头似的三口两口把那根脆皮雪糕吃个精光。

五分钟后周玉京故作淡定地回到了刚才那家便利店，收银小姐姐看到她十分惊讶，不过出于职业操守，全程没有半句废话，只在结账时比划着问了一句需不需要购物袋。又过了十分钟，周玉京提着一袋杂七杂八的零食站在酒店的房间门外。

下电梯时恰逢马女士发来一篇洋洋洒洒 500 字的养狗须知，中心思想不过一句话：养了小狗就要对它负责。她隐约想起马天赐刚被捡到的时候，流浪狗难免一身皮肤病，长得不怎么好看还有点护食，很多人劝马女士把它送走，要是喜欢狗狗可以买一只边牧/金毛/柯基巴拉巴拉，马女士勃然大怒，在群里连发 500 张（自认为的）小狗靓照，并发表重要观点：“就算是一只小狗，入侵它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是我决定要养它、是我先选择了它，那我就会对它负责到底！”

在周玉京的理想生活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角色有些人是少年时代的挚友，虽然各自长大、渐行渐远，毕竟交情不同，她不会跟她聊今天吃了什么、最近有什么不错的新电影，两个人可能几个月说不上一句话，但她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找她商量、跟她诉苦；有些人是工作娱乐的最佳拍档，志同道合、性格相契，进可以抓来打工退可以相约旅游，她不跟他们分享心事，但她的确享受他们的陪伴；至于男朋友……男朋友是用来填补某种感情缺口的，当她深感生活乏味、人生无趣，迫切需要找个人来爱一爱的时候，男朋友是万能灵药。

她从来没有想过入侵顾寅禹的生活，至少开始的时候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好奇心和控制欲越来越旺盛，她认为自己有资格参与到他的人生里去，当他把她拒之门外，她会因为失落恼羞成怒。

站了大约五分钟，不等她想好开场白，门突然开了，顾寅禹顶着一颗鸡窝头，显然是刚补完觉。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他扫一眼她胸前的通行证，语气冷淡：“忘东西了？”

上次见他这副表情还是去年秋天，差点被裁员的时候，尽管不合时宜，她觉得有点新鲜。周玉京换了只手提袋子：“不是，就是顺路回来看看你。”

说着把袋子拎起来一点：“你要不要吃点东……”话没说完，他一下子把她拽进门里，啪的关上了房门。

酒店窗帘的遮光效果非常不错，黑暗中她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个又大又结实的拥抱，结实到周玉京几乎有点呼吸不畅，在她的固有印象里他一直是不太喜欢肢体接触的，总是她没完没了地黏着他、缠着他（男朋友就是用来搂搂抱抱的嘛），就连睡觉都要钻进他怀里、枕在他手上，偶尔清早起床吃早饭，她能看到他一边刷牙一边龇牙咧嘴地活动肩颈。

尽管周某并不会因此稍加收敛，从她的视角看，他好像没那么热衷肢体触碰，只是因为喜欢她努力忍耐。

“你要跟我分手了吗？”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进衣领里，烫得她浑身一抖。周玉京伸手环住他的腰：“没有，不分手。”

“嗯……”

好明显的哽咽声，仔细算一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的哭脸，有人蠢蠢欲动，想悄悄打开顶灯，立刻就被严厉制止：“不行……”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行。”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哭！”

平复了一会儿呼吸，顾寅禹欲盖弥彰地顺走了一副乔丹的平光镜，她把果汁递过去，想了想，又换成酸奶：“这个我要喝，你喝酸奶吧。”

袋子里有一袋芥末青豆、一袋手撕奶酪条，都是乔丹最喜欢的零食，他心里不太舒服，接下酸奶迟迟不喝。

“我把李……就是我那个生物学上的爸爸，我把他的事处理好了，以后他不会再来了。”

周玉京哦了一声，没有发表什么观点。

“不告诉你不是跟你见外，而是这个过程非常难看，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个样子。”

知子莫若父，李宝荣很清楚要怎么威胁他，他说：“你以为你能跟我撇清关系？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的眉毛眼睛都是我给的！从小到大没少被小姑娘们吹捧吧？老师上公开课你是不是永远坐在第一排？血浓于水，你不跟我姓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吗？！”

“还有你妈，我不知道你妈妈是怎么跟你说我的，料想不会有好话，但我不怪她，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她不把你牢牢抓在手里睡觉都睡不踏实！”

顾寅禹忍不住追问：“什么叫这辈子就我一个孩子？”

“你妈子宫后位，本来就不好怀孩子，生下你之后身体没养好，医生说她很难再有孩子了。”提到往事李宝荣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尖锐，“当年我们都小，生活刚有起色就意外有了你，你妈要强，不肯告诉家里，我只好到处弄钱给你们买补品、买奶粉。”

就一个晚上，一个刚认识的大哥邀请他去家里喝酒，说反正孩子满月了，再说还有弟妹呢，绷了大半年的弦就这么松动了一小会儿，一群人喝酒唱歌玩到半夜，回家时顾凌霄抱着孩子，疯了似的连声质问他去了哪里。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哪里经得住这样激将？酒气上涌，他跟顾凌霄吵了起来，说我整天累死累活，你和儿子躺在家里屁事不干，我出去玩玩怎么了？吵着吵着俩人闹将起来，他一时失手，把她推倒在地，后面的事顾寅禹就都知道了。

“我也给你写过信的，还给你寄过照片，你妈怕我回头跟她抢孩子，什么都没告诉你。”

花与月那本不更新了吗

等这本写完吧，然后稍微休息下

??和??会和好吗？??是要坦诚说开吗？J老师你的进度条又落后了噢

好！开心！

五十

周玉京没有给人当心理医生的爱好，但她大致能理解他在难过什么，作为原生家庭同样复杂甚至更加复杂的前辈，她试着安慰他：“是人就会有私心，这是很正常的事。”

文学作品、影视作品喜欢赞颂无私且没有条件的母爱，因为写这些作品的大多是男人，他们畏惧父亲，渐渐将母亲神化为一个符号，类似圣母玛利亚，女作者的作品里母爱就复杂得多，女儿更能体味“妈妈也是人”的这个事实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另一个人，哪怕是至亲。

噗的一声，周玉京把吸管扎进果汁包装盒：“她对你怎么样你你心里清楚，没必要纠结这种小事。”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等她把秋季限定的综合果蔬汁一口气喝完，顾寅禹低低应了一声，没再提起塑料袋里的青豆和奶酪条。

重新回到会场时乔丹正跟金主公司的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聊得开怀，对方英语很好，还曾去成都外派过半年，话里话外把乔丹夸成了一朵花。

“We all thought you're a model，it's surprising that you aren't.（我们都以为你是模特，结果居然不是。）”女生卷着卷发，微笑时一颗酒窝若隐若现，“Have you ever considered running your own channel？No doubt you will be a hit！（ 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做一个频道？肯定会红的！）”

乔丹一边答应一边分神注意某人的动态，周玉京应该吃过午饭了，进场后对镜补了下口红，然后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一瞬间他都想要不放弃算了，反正她根本不在乎他，她心里眼里只有顾寅禹，何必在这儿上赶着当小丑？但是很快，当卷发美女抬起手腕让他试闻香水，他注意到她抬眼往这边看了一下。

Jordan 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Errr，actually I 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perfume.（呃，其实我不太懂香水。）”

女生似乎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转口聊起别的话题。

下午散场时卷发美女试探着问他要联系方式，Jordan 咬牙犹豫了两秒，还是选择面不改色地撒谎：“I don't have an ins account，and I don't use TikTok. （我没有 ins 账号，我也不玩抖音。）”

说出来显得很憋屈，但他非常清楚周玉京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准她欺负别人，不准别人对不起她，一旦接受了其他异性的示好，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天杀的，我怎么偏偏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乔某被自己气得牙疼，更气的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居然还是只喜欢她一个人。

晚饭约在一家老牌寿喜烧店，本来是准备吃寿司的，早上陈蕊给店家打电话，想临时加一个位置，被对方以食材不够为由断然拒绝，陈助理一向机灵，干脆换了一家差不多价位的寿喜烧，谁想这家号称营业了三十年的正统老店空间这么狭小，八个人坐进包间仿佛八只包子挤在蒸笼，一丁丁点细微的动静都会立刻被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