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用的监控摄像如一只沉默的眼睛悬吊在半空，她抬头看了它一眼：“高中的时候，弄坏我门锁的人不是颜以宁，是你吧？你看到我偷吃老头的安眠药，知道我晚上睡不着，故意把我的门锁弄坏。”

内衣事件后不久周玉京出现了入睡困难的问题，她的房间紧邻二楼会客厅，墙体本身又不怎么隔音，每当双胞胎的爸爸、她名义上的大哥参加完酒局，深夜时分一身酒气地上楼，她的心脏都会像被人攫住一样猛的收紧。

更可怕的是门锁常年形同虚设，总是修好没几天就又坏了，时间一久黄女士懒得费事，干脆也不给她修了。高中三年，周玉京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空口无凭啊姑姑，你这样说我可以告你诽谤的。”

“你不敢承认？也对，”她的目光转回他脸上，“你一直都只配跟在颜以宁后面捡她的剩饭吃，因为你胆小、懦弱、寡廉鲜耻，颜以宁骂得一点没错，你们俩压根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比她的胎盘还不如。”

“寡廉鲜耻……”颜行书咀嚼了一会儿这四个字，眉毛微抬，“你是长辈，你说得都对。”

再次走进那个房间时天已经微亮，薄薄的曦光从两片窗帘的缝隙处照射进来，不大的屋子被一片极富规律的呼吸声填满顾寅禹是真的累惨了，鞋也没脱，就那么靠着她的枕头昏睡过去。周玉京犹豫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从他的外套口袋艰难摸走了车钥匙。社畜哼哼一声，仿佛还沉浸在美梦之中，没能及时醒来。

清晨的医院很像一只年代久远的老式冰箱，尤其住院区，消毒水与白光灯共同营造出一种冰天雪地般的氛围感，明明还没到冬天，她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时间还早，距离家属探视时间还有大概五十分钟，周玉京没找到黄女士，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颜行书玩着手机开口：“要去吃点早饭吗？附近有个包子店。”

“管好你自己。”

旁边有个烫着羊毛卷的胖阿姨正用手机看电视剧，她无事可做，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瞄了几眼这是个爱情片，女主角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命不久矣，故作绝情的跟男主角分手，狠话放了一箩筐，霸总男主红了眼眶，画面外的阿姨也渐渐泣不成声。

等待区不过寥寥几个人，周玉京被吵得心烦，干脆戴上耳机准备打一局游戏，死胖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起身坐到阿姨一侧，一边递上纸巾一边小声安慰，没一会儿就把阿姨逗得破涕为笑。

“怎么了？”十分钟后他回到原位，“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被野鬼夺舍了吗？”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你不觉得那个女主角很可怜吗？大学刚毕业就得了绝症，闺蜜只想霸占她的房子，唯一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主也被她赶跑了。”

“发现自己只有三个月可活不是更应该抓紧时间享受人生吗？既然喜欢那个男的，就应该把想跟他一起做的事列成表格，安排好时间全部做一遍，为什么要没苦硬吃？”

“你这样男朋友很难走出来。”

“我都死了，他走不走得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正说着，忽闻楼道深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概是医生过来查房了。一群白大褂浩浩荡荡涌进走廊，颜行书轻声道：“你有三分钟时间补妆。”

“有病？”

话音刚落，坠在队伍最末尾的高个儿白大褂目光一顿：“颜玉京？你怎么在这儿？”

颜姓不常见，路劲阳一猜就猜出来了：“颜大仁是你亲戚？”

她没否认，路医生双手插兜，公事公办的试图安慰两句：“患者本来就有中风病史，这个年纪强行手术说实话意义不大，不如让他舒舒服服的，你们家属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没有负担，”周玉京打断他，“我来是有事。”

路劲阳扫了一眼走道尽头的颜行书，神色莫名尴尬：“哦。”

“对了，还没祝贺你考上医学院。”

“不是，你这就有点太晚了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马上我都硕士毕业了。”顿了顿，“也是，那会儿光顾着安慰你了，怎么样，没考上警校天也没塌吧？最近还好？”

“遇上了一点麻烦，但我搞得定。”

高中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死样子，求人的时候‘班长，你帮帮我吧’，一旦用不着他了，变脸比翻书还快。路医生故意开玩笑：“那就好，别问我借钱哈，我真没有。”

“神经啊你。”

寒暄结束，该告辞了，路劲阳走出几步，想了想又退回来：“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一个律师朋友给你，是我女朋友的发小，很靠谱。”

“啊？”

“那是你弟弟吧？那个胖胖的，高中的时候在我们隔壁班。”再次提起这件事，他的表情显得有点滑稽，尴尬、羞愧、担忧等等情绪揉杂在一张脸上，凝固成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高二的时候他突然来找我玩，送了我好几双很贵的球鞋，还有衣服和游戏机，我我可能有点鬼迷心窍吧，被糖衣炮弹打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些话。”

文理分科后周玉京成功摆脱了颜家姐弟，进入了新的班级，也因此和路劲阳成了前后桌，他们都爱打游戏、看漫画，加上偏科一样严重，经常凑在一起写作业聊天，很多本班外班的八卦分子认为他们早晚是一对高中时期的周玉京朋友不多，异性朋友更是屈指可数，如果说某个瞬间，她对路劲阳产生过朦胧的好感也不是全无可能，可惜可笑的是当事人还没理清楚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应该被归在爱情还是友情的文件夹里，颜行书先下手为强了。

他花了一个寒假的时间和路劲阳套近乎，送这个送那个、每天死狗似的泡在篮球场上，终于换来一张聊天截图，路劲阳说：全世界女的死光了我也不可能看上颜玉京好吧？哥是有品味的人。

高考结束后终于回过味来的路劲阳郑重其事地向她道了歉，他没有阐述原由，只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种屁话，我没想到他会截图，也没想到……总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好，喜欢你的一定都是很有品味的人。”

彼时周玉京根本没心情听他说了什么，她沉浸在考试失利、当不了警察的巨大挫败感里，敷衍的嗯了一声就准备转身回家。

路劲阳直觉哪里不对，虽然没被第一志愿录取，她的分数不算很低，不应该露出这副丢魂落魄、世界崩塌的表情，他及时叫住了她：“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警察可以配枪。”

“所以呢？”

“所以的内容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高二时两个人都很喜欢一部警匪悬疑漫画，女主角是个英姿飒爽的刑警，因为年轻时的一次意外，手枪走火误杀了一个无辜女孩，从此不能再开枪射击。不知道为什么路劲阳想起了那部漫画，和那个女警。

“颜玉京，”他弯下腰看着她，“不要这样，他们不值得。”

??在爹不疼娘不爱，没有把她当作一碟菜的生活里渡过青春期，一定很辛苦吧 女孩子还是要自私一点，学习??，如果生命只有3个月了要为自己而活，为快乐而活！所以笨蛋社畜快别睡了，起来看看老婆啊

熊猫老师的少女时期好可怜??

十四

一个月内被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老头瘦成了一具骨架，双眼紧闭、浑身插满针管，像株濒死的植物寄生在冷白色的病床上。黄女士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老颜，京京回来了，京京来看你了，你能听到吗？”

类似的场景三个月前上演过一次，不过那时黄女士口中的名字不是‘京京’，而是‘行书’。周玉京低头玩手机，情知这一整套流程走完之前妈妈不会进入对话模式。

那头顾寅禹睡醒了：【好尴尬啊，刚刚我起来上厕所，一个中年女士跟我面面相觑了三分钟，然后问我是谁……】

周玉京想了想：【应该是我大嫂，胖子的妈妈，没事的，她没什么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