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百川跪在蒲团前,虔诚地合拢双掌低头祷告,嘴里嗡嗡着碎碎念。身前的柜子上摆着几尊藏派佛教的神像,较之中原佛像更纤瘦妖娆的身材,狭长半眯的眼睛,以及相似的莲花手势。

墙面上贴了不知几多乱七八糟的符文,一切都显得混乱而无章法。大大的凌厉的字体似乎带着光剑的法力,专往后一步进来的宜真的眼里、脑子里刺去。她难受得差点要呕吐出来,捂嘴堪堪忍住。

两人从楼上下来,街上热闹的人流和喧哗的广告声,令人重回阳间正道。

上车后仍旧是一片沉默,宜真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陆深斜来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别怕,没事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们当警察的还能信这个?”

当夜宜真梦魇惊厥,抽搐中趴到床边大吐特吐,好在陆深这晚留宿,把人抱起来送到最近的门诊。到了门诊她的情况又好多了,不过是虚弱中面色如纸。门诊医生问道:“大姨妈什么时候来的?验过没有,是不是怀孕了。”

这个问题让两人同时震住。陆深摸摸依偎在肩头的宜真,对医生道:“应该没有,我们有做保护措施。”

“保护措施也不一定百分百,买个测孕纸测下。”

结果自然并非怀孕。测孕纸上单条的红线杠杠被陆深反复看了看,还是扔进垃圾桶里,从冰箱里找了冷冻的土鸡,煨出清汤来,一口口喂给宜真喝。

几天过去,父亲那边的情况让宜真十分不安,她有心再去找他,但又难以迈出步伐进入那栋大厦。谁想宋百川自己道是找到滨江分局来了。

这是个天气明媚的下午,男人清清爽爽地进来分局,在等待大厅里跟人聊得惬意悠哉。宜真刚从门口路过,宋百川挺腰起来朝她挥手:“小孔,这里!”

将人请到会客室那边,冲好了茶水递给他,宋百川仿佛很喜爱她似的将她打量一番:“上次你来得匆忙,我的状态也不太好,见谅啊!”

“你也叫宜真对吗?真巧,我女儿也是这个名字,看来咱们很有缘分。”

从他微扬喜悦的眉梢中,寻常人很难看出他嘴里的“女儿”早已离世。宜真作为当事人,作为魂魄归来借用他人身体的世间异类,心情难以描摹。父亲再怎么轻松表达,宜真也只这是最表面的伪装。

“您的案子我们还在查,旁边的监控有显示那个偷窃人的背影和侧脸,应该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宋百川大方地摆手:“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无所谓的。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请你吃个饭,你看方便吗?”

父亲一通乱拳将宜真搞懵了:“请我?为什么?人还没抓到....”

宋百川喜滋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彩票:“那天你来我公司后,我突然特别有灵感,去买了百把块的彩票,这不,竟然中了。小孔,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63.诅咒「馆里Q;2302069430」

宜真心里很想答应,可是父亲身上无形中缭绕着一股气息,这种气息让她望而却步于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今天还不知能不能正常下班,您先回去忙好么?”

等人走了,宜真拉住刚才在门口观望的小赵:“你有没有闻到宋先生身上有什么味道?”

小赵点头:“他不是喷了古龙水嘛,你对那味儿反感?”

宜真回头把父亲邀约吃饭的事跟陆深讲了,陆深望望她,沉思片刻:“那就去吧,把你干妈一起带上。”

荣桂兰在阳台上晾衣服,棕黄毛发打理得蓬松干净的小卷毛已经兴奋地汪汪起来。她往楼下望去,墨绿色的丰田硕大打眼,荣桂兰不悦地哼了一声,现在每每陆深把干女儿送过来,都不再掩人耳目了!

不消一会儿楼道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荣桂兰去开门,拖着手肘夹着香烟,面对拎着各种保养品和进口水果的陆深当做没看见,嗔怪地别了宜真一眼:“有些人看着就讨厌,你下次能不能不带?”

宜真拖住妈妈的手臂:“深哥就是帮我拎点东西,马上就走。”

荣桂兰又有话说了:“某人真是毫无诚意,做做面子功夫,谁不会?”

妈能把话嘲讽地讲出来,算是一步步接纳了陆深,宜真凑过去香她一口:“就是!特没诚意,您今天随意差遣他吧。敢抱怨一句,您就抽他。”

汽车开往粤泰酒楼,包房已经定好,路上宜真坐在后头跟荣桂兰说说笑笑,其实心里还是很没底。爸妈离婚已久,骤然见面又是个什么情况?

到了天字号包房前,荣桂兰的脚步停了停,面色肃然道:“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宜真硬着头皮朝陆深使眼色,对她道:“是有点事,想介绍个朋友给您认识。”

“你不会是张罗着想帮我相亲吧?!”

“怎么会?我有那么大胆?”

宜真到底是有些慌了,同时醍醐灌顶,也许潜意识里她想的就是把爸妈重新撮合到一起。

陆深朝前一步推开笨重镶金边巍峨的大门,里头的宋百川衣着笔挺,收拾过后的面容光洁带着红晕,鼻梁上架着新的细银丝边框眼镜。时光荏茬中,他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稳重且温厚的男人。

荣桂兰怔住,宋百川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面面相觑随之很快爆发出来。荣桂兰颤抖着手指指向前夫:“你怎么在这!”

宋百川与她异口同声,随即讷讷地,有些回避似的偏过身子坐下去端茶:“你能来,我自然能来。”

好在陆深安排了服务员即使上菜上酒,给双方一段缓冲时间。宜真也是左右照顾,隔了两三步的距离跟父亲解释:“这位是我干妈,跟亲妈是一样的,当时看到您的身份证,我就想....”

荣桂兰猛地起身,一把拽开宜真,疑惑地凑到前夫跟前耸动鼻翼,脸色愈发难看:“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恍然大悟后推了宋百川一把:“混蛋!还在搞你那套神经病的封建迷信?”

结果饭也没吃成,荣桂兰气势强硬地非要去宋百川家里瞅瞅,宋百川推诿:“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哪里有家?有个落脚地都不错了。”

一个小时后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到了那间“贵金属投资顾问中心”,荣桂兰二话不说抄起袖子,去把里间那个小房子给抄个底朝天。宋百川极其心疼又痛苦地阻止她:“哎哎,阿兰啊,佛像不能随便乱扔的,会被诅咒的...”

荣桂兰瞪着一双红眼掐他的胳膊:“这么多年还执迷不悟!神神叨叨人不人鬼不鬼,你哪里还有半分正常人的样子?!宜真看到你这样,还认你这个爸爸吗?!”

两人打着嘴仗互相埋怨,自然是荣桂兰念得多,而宋百川百般凄楚地微妙地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宜真则猫腰在阴气森森的小房间门外,不太敢进去,一面竖着耳朵关注外面父母的动静,以防他们大打出手她可以及时制止,一面看着陆深卷子白衬衣的袖子默默地收拾屋子里的残局。

为了今天的饭局他特意收拾过,两鬓的头发剪去一层,优越的下颔骨和侧脸曲线一览无余。长睫毛的眼睛下瞥着,黑色西装长裤及至脚踝位置,露出一截腿骨。

这是宜真重生以来第一次看陆深穿正装,充满力量的肢体在白衣下显得优雅而闲适。他似乎早判断出宋家夫妻会有一场大闹,对于个中纠纷和吵架,作为最合格的旁观者不轻易插足。

陆深专注地打包屋里杂乱的物件,宋百川叮嘱过的佛像盖上红布装进木箱,再在外面打上一套木柜封箱。一脚踩在木箱上,利落挥舞手臂利落钉钉子时,偏过头来,汗水从他鼻尖上滚下,对宜真饱含温柔的笑道:“不要担心,他们要吵就吵一会儿,不吵才是大问题。”

64.钟声

因今年业绩颇佳,滨江分局刑侦大队在曹局的建议和领导下,好不容易组织一次象山一日游。象山古有历史,民国时期因为战争荒废,建国初期后才渐渐恢复生机,在以往的残垣断壁上重新修复古迹。作为本地年轻人,去得倒是不多,总认为在家门脚下的名胜不算名胜古迹也不算古迹。

大伙儿高兴是因为好歹有个由头不用上班,大清早去爬山,中午就吃农家乐,吃完午饭再登顶进寺拜佛。寺庙建筑在山崖边上,橙黄高大的围墙里矗立着八宝塔,塔身为白,墙外临崖有亭台,远望是连绵的青翠掩映红枫落叶的山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