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羡慕得紧,宋瑙是有苦说不出,如此一闹,再没人家敢跟她谈婚论嫁了,一个个跑得飞快,生怕冲撞了虔亲王。眼见一桩好姻缘被拆得七零八落,宋瑙忧心忡忡,这一天又一天过去,也不见虔亲王出面澄清。
终于,她决定在被逼疯之前去找豫怀稷谈一谈。
可勇气这样东西,来也容易去得也快,她走到一小半已经所剩无几,甚至有些饿。
宋瑙按住肚子,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先买块发糕壮一壮胆,吃饱不慌。”
可等她去到东街口,面前风吹枯叶落,小摊连个影儿都没有。
“别找了,他搬去郊县了,虔亲王赏他一座宅子,换谁不想走。”
隔壁一家卖糖人的伸长脖子跟宋瑙唠嗑:“他有个病中老母,两人挤在一间小屋子,王爷体恤他年纪轻不容易,在城外替他找到个背山靠水的大宅院,说最宜养病。”
宋瑙呆若木鸡,仅剩兜底的一点勇气被彻底浇灭,一步一沉重地回家了。
宋瑙思来想去,得出结论:“大概是我在八珍楼外瞪了他一眼,招惹到他了。”
椿杏安抚道:“小姐想多了,虔亲王岂是小肚鸡肠之人?”
“他不小气?”宋瑙怒了,“那他还把发糕摊子迁出城去!”
椿杏给她出主意:“要不小姐去赔个不是,横竖伸手不打笑脸人,想必王爷不会再计较。”
主意是好主意,但她若有胆子去赔礼,上回便不至于半路折返。
宋瑙由此陷入人生两难,一连几晚梦见豫怀稷,他把一块热腾腾的发糕摔在她脚下,宁可砸碎也不给她,她当时就哭出声,辗转惊醒,精神十分不济。
但关乎她的风言风语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被另一桩突如其来的要紧事取代了八公主墓被盗。
更蹊跷的是,所有随葬物什都在,唯独公主尸身不翼而飞。
这无疑在帝都掀起千层浪。
论起八公主,许多平头百姓都还记得,她是先帝姝贵妃所出。头两年风光无限,姝贵妃曾仅次于豫怀稷母妃,如今的妧皇太妃最得先帝宠爱。但她失宠得很突然,似乎一夜之间,个中缘由没人说得清。
子可凭母贵,亦可因母贱,之后是长达十多年的冷宫生涯,直至六年前的一次走水。
八公主死在寅时的吞天大火中,是个生于荣宠,长于冷宫,亡于时运的公主。
当时先帝已日渐衰败,她的身后事是豫怀谨亲手操办,葬在近郊的华阴坡。虽以公主规格落葬,毕竟生前落魄无依,死后随葬品也没什么稀罕物,不知怎的会引来盗墓贼。
平息已久的宫闱旧事又在市井当中传开,有迹象显示贼人还在城内。豫怀谨震怒,命皇城军封锁一切出口,务必关起门来打狗。
于是不再有人关心虔亲王的婚事,扼在宋瑙喉头的手算是松开了。
可她意料之外地没有太开怀,大概是豫怀稷近来入她梦的次数有点频繁,她总会平白无故想起他。尽管八公主跟他不算亲厚,到底是一个爹生的,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而思虑到这里,宋瑙就猛一激灵,由衷地问自己:干我何事?
但脑子是样好东西,它有自己的想法,经常不按宋瑙的意志走,白日胡思乱想,夜晚多梦难寐,郁闷得她哪儿也不想去,成天拿馒头碎蹲在墙角喂蚂蚁。
故而在一风和日丽的午后,老两口忍无可忍,把女儿踹出府去。
但他们显然忘记了,未时的太阳最毒辣,宋瑙走了一会儿鼻尖开始往下淌汗:“爹娘一定是成心的,嫌我以后嫁不出去了,把老宋家坐吃山空,才想出这个法子干掉我。”
在她快要晒干热化的关头,前方出现一个卖竹蔗水的摊子,烈日底下引来不少过路人。
椿杏以“苦什么也不能苦小姐”为宗旨,不等宋瑙放话,她已经跑出几米,眨眼消失在人堆里。宋瑙躲在屋檐下,踮脚看她灵活地挤上前去,几乎想拍手叫好的时候,突然后脖颈一记剧烈刺痛,面前的日色天光瞬间化作一团模糊虚影,紧接便失去知觉。
同一时刻,豫怀稷在皇宫檐廊上,隔了几道弯,他听见书房传来一阵阵杯盏掷地的碎裂声。
走进去,案台上的笔砚摔在地上,满目茶水与四裂的器皿,几个贴身内侍跪作一排。豫怀谨怒气未消,散落的奏折上依稀能看到八公主几个字样。
豫怀稷扫视一眼,对跟随他进来的陆万才说:“收拾一下都出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匆匆清理完便退到屋外。
待他们撤走,豫怀谨右手重重拍向桌面,整张案台颤了颤。
“敢在天子脚下盗公主的墓,真是好大的胆子!”
豫怀稷掸了掸奏折上的薄灰:“人还没抓到?”
提起这个,豫怀谨怒气更甚,抿唇不说话,握紧的拳头上青筋凸显。
豫怀稷了然:“狡兔三窟,他们别的未必擅长,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是很在行。帝都几千公顷,屋舍密集,要找几个人确实不太容易。”他把奏折规整地放在桌角,“要不臣抽一队人马,让戚岁带着去查一……”
“不必了。”
话刚一脱口,豫怀谨意识到不妥,缓和了下情绪,解释道:“其实已经有点头绪了,皇兄刚回来,朕本意是想让你过段舒坦日子,好不容易回到故里,别像在战场上一样绷着。”
豫怀稷没有坚持,又聊了些别的就告退了。
陆万才照例送一送他。
离宫的路上,豫怀稷同他说:“你是御前的人,要多劝皇上保重龙体,国事繁杂,总是动气会伤了身子。”
“奴才明白。”陆万才恭敬地回话,“不过皇上很少动怒,像这样大的火气是头一次。”
豫怀稷步子略一停滞,然后点一点头,抬腿向巍峨宫门走去。
离开后,他去了军营,处理完几件要紧事,回到府邸天已暗沉。
门口有一稚儿,豫怀稷认得他,他是斜对面米行老板家的小孙子,肉嘟嘟的,很好玩。小孩儿显然也认得豫怀稷,一见面就冲他咯咯笑。
豫怀稷顺手抄起他,在臂弯里掂了两下,小孩儿肉手一伸,忽然塞来一个纸团。
“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