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瑙勉力保持镇定:“前段时间坊间传出一些流言,诸如准王妃之类的话,那次在华阴坡,王爷说有耳闻,又说挺好的。”她鼓足勇气,“时过境迁,如今吧,我也觉得……”
宋瑙豁出脸皮,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挺好。”
她只差明着说:求你娶我。
可豫怀稷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她按在耻辱柱上摩擦,身子微微前倾,轻笑间舌尖扫过后槽牙:“那我与你小像上那些公子哥,哪个好?”
宋瑙并不怀疑,她敢说豫怀稷更好些,这人便敢追问一句:好在哪里,请举例说明。
何况论平庸无能,他相较那些人是有不小差距的,宋瑙一时语塞,完全失去了适才说国舅坏话时的快活灵巧,唇舌僵硬,宛如被丢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看起来,我是不如你相的那些个小公子了?”豫怀稷手扶碗盏,手骨微一使力,瓷碗“噗”的一声从坑里拔出,“他们能娶得你,我娶不得?”
他嗓音浮浮沉沉,细听之下不难听出一丝拈酸不悦,宋瑙一怔,因前头一通哭,眉睫上的猩红尚未褪尽。她看向别处,半晌,轻声说:“王爷会考量我,大约是与我身家有关。”
许多话原该看破不说破的,可人总有某一时刻,大脑十分叛逆,来不及多想便说出口:“我与文国公系出同宗,明面上的门楣不算太低,其实这些年养花逗鸟的不足与外人道。”她双手团成拳,垂在膝头,“而爹爹是个五品郎中,官居中游,离权位中心还很远。”
“王爷如今地位过于显赫了,不想再娶个权臣之女,成为大昭的活靶子。”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委屈地说:“而我恰好卡在王爷的标准里。”
中规中矩,上不至惹人忌惮,下不至失了身份。
豫怀稷手肘支在案几上,指节虚撑着后脑勺儿,若有所思地听完这一大通。他这才直起腰板,总结归纳:“你怕我选择你,同你挑拣帝都那些公子哥是一样的,有所图,但没情意?”
宋瑙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又一连抛出几道灵魂拷问。
“可你相看那些人的时候,求的是他们喜欢你吗?”
“他们瞧的不也是你的身家、样貌、性子,可都没见你计较过,怎么偏到我这里,开始计较起情意来了?”
“是我与他们不一样?”
问及最后,豫怀稷黑夜似的眼底星星点点皆是笑,半似蛊惑,半是循循善诱。
可光凭前两个问题就已经考倒宋瑙了,现下若非她还记得此番是来干什么的,她很可能会朝豫怀稷拱一拱手,由衷道一声:告辞。
毕竟今日份的羞耻已逐渐满额,头顶似乎冒起青烟,浑身烫乎乎的。
她担心再待下去,将来墓志生平上便会刻了:终年十五,卒于羞耻。
可豫怀稷非但不打算放过她,甚至还想添把火。他起身走过去,锦衣长靴,每一步都像踏在通往她坟头的路。宋瑙一个不稳,险些从座椅上滑下来,而他赶在这之前横到她面前,双手撑住两侧扶手,躬身将她连人带椅环在一小方天地里。
她退后一厘,豫怀稷欺身一寸,很快把人逼到椅子边角扑腾不得。
滚热的鼻息呼呼而下,落在她珠玉似的耳垂上。
“当你说的都对,但权臣女到底是少数,撇去这些个,余下的可太多了。陆秋华的幺妹也二八年华一枝花,我怎么不去找她,非要跟你过不去?”
宋瑙此时脑子糊成一团,磕磕巴巴地问:“兔、兔子不吃窝边草?”
豫怀稷低笑一声,身体忽又沉下几分,声色喑哑:“我瞧她们都不如你,你说怎么办?”
纵然宋瑙大脑已浑如一团糨糊,太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难以思辨,但这句她听得明白。她耳尖刹那通红,心想:你乃是成熟的将军了,遇事不该问旁人,要学会自己拆解了。
她一面腹诽,一面把头别开,侧脸晕开大片熟透般的红,落入豫怀稷眼底甚是艳丽。
他看得欢喜,便俯身多赏看了一会儿。就着这个姿势,他抬高声量朝门外道:“戚岁。”
被唤进来的人刚一迈入,立即如遭雷击,只见两人挨得极近,他家爷似一偏头便能亲到宋姑娘的耳郭。
他被迫看了这个职位不该看的画面,心中正惶惶不安,就听豫怀稷说:“去,带几个人陪宋姑娘回府,把徐斐下的聘都丢出去,给我腾个地儿。”
这句话信息太多,戚岁足足消化了十几秒,不由得叹服,他家主子确实厉害,这回来才多久,拿下人家黄花大闺女的速度堪比在边关攻城略地。
故而,这次不必戚岁出去乱传什么,有许多人亲眼见到宋瑙大白日从豫怀稷书房出来,拿手背贴住两颊,却挡不住溢出的绯红,步子既快又碎,而戚岁全程一脸姨母笑地跟在侧后方。
豫怀稷送走宋瑙,站到桌前,拿过一本空白奏折,铺开研墨。
思忖须臾,他提笔落下十六个疏狂大字:
先来后到,天经地义;半路截和,天打雷劈。
稍等墨干,他差亲信快马加鞭送去皇宫。(工//众/号//温/序/小/札)
第3章 求娶
午时方过,内室的苏合香行将燃尽,徐尚若端来药膳,又往炉里添了一勺香。
豫怀谨屏退宫人,把她拉到身侧坐下:“来得正好,给你瞧个折子。”
徐尚若刚探出手去,腕子忽地由人攥住,在恰到好处的力道里翻转向上,露出虎口的一小道刀口。豫怀谨眼色沉了沉:“母后又为难你了,还是安慎?”
“是我不当心。”徐尚若赶忙澄清,“修理花枝时被剪子蹭了一下,跟母后、皇妹无关。”
豫怀谨淡淡哼笑:“我自己的母亲、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刀口已经结了一块血痂,他掌心覆在上面:“她们没少给你使绊子,即便这回不是,还有下回,你得跟我说。”他满目寒凉,“我是拿母后没法子,但安慎那小妮子我还治不了她?”
内室烛火荧荧,日光照不进来,卸去帝后尊荣,他们宛若世间最平凡的夫妻。
徐尚若回握住他,反过来好言安抚:“母后中意娘家侄女,皇后的位置本该是她的,如今不喜我也是应当。”她温和惯了,对谁都存着三分体谅,火光里的侧脸恬静含笑,“比起以前过的日子,嫁你的这几年已经好得不可思议了。”
“不,不够,光是好一些还远远不够。”豫怀谨与她十指交扣,咬住牙关往外挤道,“我要的是没人再敢折辱你。”
他抬眼望向横陈在雕花笔架上的一支善琏湖笔,末端以隋珠为缀,本是华美异常,但笔身有一处拿翠玉色的布条缠了缠,因颜色相近,不细看倒也不容易发现。
“否则,当年文韬有六弟,武略有三哥,我费劲当这皇帝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