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越是临近高考,岳晟越是要在岳倾眼前刷存在感,一改过去两年里的低调行事,似乎认定了他儿子迈不过这个坎儿,毕竟升到大学后,学费书本费生活费住宿费加起来,绝不是个小数目,不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轻易能攒起来的。

就夏明深所知,这一个月来岳晟先是往2单元301连送了一周的米其林餐厅外卖,又另辟蹊径,送来一张考场附近的宾馆房卡,方便他们考试间隙休息,甚至还在十天前找上过夏明深,拿出一张挂在他名下信用卡实行利诱,企图劝说夏明深吹些“舍友风”。

岳倾把外卖打包送去了敬老院,房卡退回前台,退款打回岳晟的账户,送给夏明深的信用卡掰断丢在水杯里在夏明深婉拒之后,岳晟仍旧不情愿放人,叫岳倾中途赶到了。

他跟老爹翻脸已久,完全不需要虚假的客气,闯进包厢里,搭眼扫到岳晟硬往夏明深手里塞的信用卡,一把夺过,掰断丢进了水杯。

岳晟找的这家会所私密性极高。夏明深好好地走在从菜市场到家的路上,手上还提着现宰的草鱼和芹菜,一辆黑色SUV就停在他旁边,车窗缓缓降下,副驾驶上的岳晟的笑容和蔼可亲,请夏明深上车一叙。

夏明深和岳晟没什么可叙的,但对方的态度显然不是他能拒绝的那种,于是有眼色地坐到了车后排。

“岳晟找我来了。”夏明深在芹菜叶子下偷摸地给岳倾发微信,为表示震惊和情况紧急,连发了三个感叹号。

他把包厢号发过去后,岳倾没多久功夫就过来了。

岳晟眼看要发怒,但好歹记着基本的体面,对岳倾勉强笑道:“小倾来了。”

岳倾充耳不闻,拽了一把夏明深的手腕,扭头就往门外走。

岳晟的笑容彻底撑不住了,语气冷了下来。

“站住!我纵容你,是因为你是我儿子,要是你再这么胡闹,别怪”

“您老年富力强,再找情人生一个儿子就是了。”岳倾饱含讥讽地瞥了他一眼,险些瞥得岳晟厥过去。

“再提醒你一句,”岳倾耐心告罄,不顾中老年身心健康,在包厢门口顿住脚步,撂下更让岳晟心脏不堪负荷的一句话:

“要找找我,别再找他,”岳倾说,“不然你以为你私底下的手段,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岳晟的面色霎时间变得铁青,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你”而岳倾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包厢,夏明深被他紧紧拽着手腕,好几次踩着他的脚后跟,走出会所两条街后才放开。

“你真的有证据?”夏明深问。

“诈他的,”岳倾解释,“我离家出走那年才十五,要是真有证据,早就顺便计划好退路,不会流落街头,让你给捡走了。”

他接着说:“要是真有,我就把证据卖给岳晟的竞争对手。”

夏明深想要笑,可是忽然察觉手里空空荡荡的,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把菜落在岳晟车上了!”

“我的红烧草鱼、煎牛排和蒸芹菜!还有零钱包!”夏明深扼腕叹息,懊恼程度不亚于在誊写数学答案时一时疏忽,将“8”错写成了“3”。

从几年前开始,严禁雇佣未成年的法律逐渐发挥作用,使夏明深和岳倾无法获得稳定的收入来源,他们就一直在通过各个渠道攒钱。

夏明深文笔画笔都不错,给杂志寄篇稿子,十有八九用得上,然而杂志回报周期长,下半年收的是上半年的稿费。岳倾将母亲留给他的房子租出去,租金恰好能够抵得上2单元301的租金,余下的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其时胖华的妈妈还没有给他们送温暖,两个少年人遗失了即将来临的午饭,心情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我去给你拿。”岳倾抬腿要走,夏明深知道他不想跟岳晟打交道,忙把他拉住:“算了算了,说不定菜都让司机扔进垃圾桶了,别去惹晦气,我们回家做炒饭。”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夏明深气得不行,他那时对人对事的脾气远没有后来那么柔软,对别的同学尚能保持住温和,但一遇上岳倾,那点不明显的尖锐就很容易冒出头来,又在漫长的相处中被岳倾默不作声地纵容起来。

“他根本不配做长辈!”夏明深以此话作为开端,喋喋不休地对岳晟发表了五百字的人身攻击。

夏明深说完,感觉嘴有些发干了,不由得舔舔嘴唇,余光看见岳倾眉毛弯起来,眼角带着笑。

“你竟然笑话我!”

“没有。”岳倾收起表情。

夏明深急岳倾之所急,难岳倾之所难:“这样一次次的,也不是个办法啊。”

他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然,你去外省念大学吧,S大的物理系不是也很好么?你到了外省,岳晟就不一定能来烦你了吧。”

岳倾干脆利落地说“不去”。他看起来又有些心烦,左手摩挲了一下烟盒,似乎想再点一根,但还是克制住了欲/望。

“你别抽烟了,”夏明深说,“至少考试前别抽。”

他摊开手掌,岳倾听话地把烟盒和打火机奉上,又说:“我去外省上大学,你一个人能付得起云城小区的租金吗?”

学区房的价格近来水涨船高,2单元301的房东也提了两次价,但夏明深和岳倾在潜意识里都默认这儿是他们的家,无论生活多么捉襟见肘,都没想过要从这里搬出去。

夏明深乐观道:“总有办法的。”

“我就报考C大,别的哪里也不去。”岳倾神情不善,揪住他的耳垂你捏了捏不是平常打闹的力度,手很重,好像真的生气了,靠近的时候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烟气味。

第35章 窗户纸

十八岁的岳倾一定想不到,他曾经信誓旦旦必要考取C大,可是却在填报的最后一天反悔,改掉志愿落荒而逃。就好比他一天前刚把夏明深送上了开往外省的大巴车,装得很放心似的,第二天就忍不住驱车数个小时,遮遮掩掩地想看夏明深一眼。

车停在酒店附近,岳倾冷静下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夏明深解释他的行为,他倚着引擎盖吹了会儿秋天的冷风,无所事事地点了支烟来抽。

夏明深长着一张白净的脸,让他抽烟,像在诱拐好学生学坏一样。

岳倾带他抽过一次,看夏明深顺从地从他手里将烟叼走,嘴唇轻轻擦过他的皮肤,瞬间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行为,会让他的大脑混乱,不能思考。

有关夏明深的记忆,岳倾过去严严实实地封存起来,轻易不敢触碰仅限于清醒的时候。

他有段时间病情严重却不自知,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总是梦到夏明深没碰上那辆货车,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夏明深戴着他常用的黑框眼镜,缩在床头翻书,或是念念有词在画纸上涂抹。夏明深和他在饭桌上讨论哪盘菜好吃哪盘加多了盐,哪门课的教授不做人,作业布置得特别多。

Fred那时是心理学教授的助教,第一个发现了岳倾的异常,对他进行了治疗。岳倾头脑混沌了一阵,好歹是醒过来了,却拒绝继续服药,坚持将病情控制在一个平衡点:

夏明深的身影还是时时能出现在他身边,只要他凝神去看,虚幻的人影就会立刻消失,他不会再混淆幻觉和现实了。

不至于这点念想都不留给他吧,岳倾这样想,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人群里的擦肩而过,匆匆一瞥,很小很小的慰藉,他也是可以满足的。

他又庆幸自己保留下了夏明深在2单元301的所有痕迹,一分一毫都不允许出错,必须要自然到他还生活在这个世上一样。

于是岳倾独自负担起两份房租,把在车祸中损毁的黑框眼镜买回来,放进夏明深惯常用的抽屉里,伪装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