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阮阮常有不懂的地方,对着宋怀良的注解,竟大有峰回路转之感,她不愿意在傅臻面前苦着脸,便向他笑道:“幸好宋太医毫不吝啬,送了我两本他亲手注解的医书,我看了一整日下来,也觉得受益良多。”

傅臻信手从她手上抽过那本医经,眉心蹙起:“难看。”

阮阮一怔:“难……难看?陛下觉得哪里难看?”

傅臻唇角勾起个讥嘲的弧度:“字,太难看,且废话连篇。”

阮阮虽然读书不多,可在姜璇身边的时候,耳濡目染也有样学样,临摹的都是古时大家的作品,好赖她还是能看出一二的,宋怀良的批注虽谈不上行云流水,但绝对娟秀工整,笔笔清晰,令人赏心悦目。

傅臻随手指着几处批注给她看,“这里,一句话便能够概括却要连篇累牍地标记。这里,还有这里,言之无物,句读都能标错!还有这两处,编修之人已经写得足够详实,他却还不能举一反三……”

阮阮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见他仍是不停指摘,赶忙抱回自己的书,道:“我知道陛下聪明绝顶,可我笨嘛,举一反一都做不到。宋太医的书已经能够帮我看懂很多,旁的深奥的我暂且也学不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呀,不过我定会好好努力。”

见他面色不虞,显然不信自己说的,阮阮便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挤出个笑道:“宋太医其实很厉害的,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成就,而且这样厚厚的一本,他只需要两日就能熟记于心了,我就做不到。”

傅臻眸光一暗:“这点东西还要读两日?如此愚钝之人是怎么进太医院的。”

阮阮顿时不敢说话了,小手将那书页攥得紧紧的。

傅臻见她如此宝贝,莫名肝火大动,可面上还是忍着,“行啊,宋怀良还在御药房是吧,朕正好有事请教他。”

正在捣药的宋怀良莫名背脊一凉,听闻皇帝突然传唤,更是大为惶恐。

他虽为御医,可在太医院只能算晚辈,在太医院做事,资历往往高于医术,所以往日为皇帝诊脉还轮不到他来,若非今日值守的御医告假,他也难有此机会到玉照宫伺候。

晋帝暴戾的声名他早有耳闻,便是太医院这些老人,回回面圣都战战兢兢,唯恐祸及己身。是以虽非头一回面圣,宋怀良心内也十分紧张。

一进偏殿,见皇帝与美人坐于合榻之上,赶忙叩头行礼,恭谨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阮阮因得他指点迷津,不敢受这样大的礼,也赶忙起身回了一礼。

傅臻淡淡扫她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对宋怀良道:“朕这几日来,肩下的箭伤反复发作,彻夜难眠,宋太医瞧瞧可有办法?”

一说箭伤,阮阮赶忙紧张地朝他看。

宋怀良也谨身上前替傅臻诊脉,又揭开他衣襟,这才发现右肩之下伤处再度恶化,由从前的淡青逐渐偏向深紫,简直触目惊心。

宋怀良心中一时大骇,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傅臻所中之毒,宋怀良也早有耳闻,先前太医院集中讨论过,却也没个结果,最后只能搬出美人血这等神乎其神之物来应付,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今日玉照宫只有他一名御医,猝不及防被召唤过来,宋怀良也毫无准备,况且这毒放眼整个大晋都无人能解,说得难听点,就是华佗在世,恐也救不回来,只能靠针灸和放血,一天天地空耗。

而当宋怀良提出针灸抑制毒性时,傅臻却冷哂一声:“朕听闻宋太医年少有为,还以为宋太医能有不一样的见解。针灸就算了,朕日日针灸,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听闻头顶一声淡笑,宋怀良简直羞愧难当,赶忙跪地请罪:“求陛下给微臣一些时日,臣定当竭尽所能,苦研解毒之法,为陛下分忧。”

傅臻闲适地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宋怀良本以为就此能够退下,却又听傅臻道:“对了,昨日朕与詹老将军议事,他的哮症一直不见好,朕怜惜老臣,不忍他受罪多年,不知宋太医有何高见?”

宋怀良擦了擦额间冷汗,再次惶然跪地:“哮症可用橘红、川贝熬制汤药,以此理气散结,虽能缓解一二,却实难根治。”

傅臻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人间百病尚不能解,宋太医任重道远,往后还需砥志钻研,不能拘泥书本,更不可浅尝辄止,不思精进。”

宋怀良早已冷汗涔涔,匆忙应声:“微臣谢陛下教诲。”

待人走后,傅臻心情大好,这才慢悠悠地侧身去瞧小姑娘。

谁料这小丫头咬着唇,紧紧盯着他胸前伤口的位置,眼眶红得厉害。

39. 晋江正版独发 这是在哄她么?

事实上阮阮并不在意这位宋太医医术如何, 她满脑子都是傅臻胸前的毒伤,还有他方才那一句“反复发作,彻夜难眠”, 几乎令她心神恍惚。

她就知道,将军面上这些云淡风轻不过是给旁人看的,实则苦受煎熬, 度日如年。

思及此,她心里便沉沉钝痛起来。

再一抬眸, 已经泪盈于睫。

傅臻放下手中的茶盏, 按了按眉心, 故意说道:“怎么, 觉得朕治下过于严苛, 素喜刁难下属,这是为宋太医鸣不平呢?”

阮阮摇摇头, 只觉得心里越发难受,“没有。”

傅臻便问:“那你哭什么?”

阮阮闷闷地将下巴抵在手背上, 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狼狈地笑着说:“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什么都做不了, 你觉得愚钝的太医尚且熟读医书,可为你分担一二, 可是我呢?只能看着你夜夜苦痛,却又无能为力……你……还在疼吗?很疼是不是……”

傅臻沉默地望着她, 眸光从起初的漫不经心慢慢收紧,唇畔那点零丁笑意也皆敛散了去。

她声音已经在发抖,忍着哭腔继续道:“可是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看书已经来不及了……我看了一整日, 记下来的还不到三页纸,这些草药我觉得每一种都长得一样,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笨啊……”

积压了一整日的情绪在此刻几乎面临崩溃,她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些的,不该的。

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阮阮用手背去擦,可是好像永远也擦不完。

傅臻头一回觉得自己算是口不择言了。他明知自己的病情,却非要将宋怀良传过来借故责问刁难一番,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己方才那股子火气从何而来,以及提及自己这箭伤,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刻意为之,没想到竟惹她伤心成这样。

那眼泪竟似落于心口,灼得他心尖泛着疼,教他不知所措。

“好了,阮阮。”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来,将人往怀中揽了揽,眸光微沉,语气却难得放缓了不少,“朕的病情你不是一直都知晓的么?朕怪罪谁,也不会怪罪你。”

他从未哄过人,嗓音难得的温软,以至于自己都未曾发觉。

阮阮摇着头,她哪里是怕他怪罪,她就是……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她跨过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可只能相伴短短数月,他却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