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1 / 1)

沈烺没有回答,还要怎么回答。

答不是,会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伤害了她,若答是,那就承认了对她的感情,既然从未妄想拥有她,又何必让这个回答成为彼此的负累?

可顾嫣已经明白了,沉默就是回答。

她红着眼眶,微微扬起嘴角,“其实我在闺中就听过你的名声,说你日行千里昼夜不息,说大晋车骑将军霸道勇猛,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血流漂杵……那日在街头你出手相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见到你……”

沈烺只觉得呼吸滞涩难行,“顾姑娘眼中难道没有世家与寒门之分?”

“为何要分?”顾嫣摇头,“将军护的是大晋疆土,庇佑的是千千万万的子民,只要是为我大晋冲锋陷阵的军人,便是我顾嫣敬佩的勇士。我始终不明白,世人为何宁可祈求神明庇佑平安,却让真正保家卫国之人在他们的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之中受尽磋磨?”

沈烺沉默地摇摇头,其实他没她说的那么高贵。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为了找阿沅,这个信念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每一次濒死之际,都仿佛能听到爹娘都在天上怨着他,听到阿沅在耳边止不住地哭,等着他来找她。

他不敢死,怕没脸见爹娘,也怕阿沅还在一处受苦受难,他若是死了,阿沅就再也等不到哥哥了。

后来上了战场,杀的再也不是那些和他一样处境的奴隶,也不是盲目听从曾经贵主吩咐去杀的无辜之人,而是真正侵-犯疆土的仇敌,振奋的晋军士气,和这种将敌军狠狠打退的过程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然后现实狠狠地打他的脸,即便这些年身居高位也依旧找不回幼妹,而卸下那一身戎装依旧是不容于朝堂的草芥之躯,就如同烙铁可以将他皮肉尽毁,却依旧改变不了骨血中卑贱的事实。

顾嫣深深地吁了口气,定定地看向他,“沈烺,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夜风打在廊下的纱灯上,灯火噼啪一声响,刺鼻的血腥味透着门缝散进来,沈烺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他缓慢地抬起头,漆黑的双眸对上她眼中清亮的一泓泉。

顾嫣咬着音,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你不脏,我从没觉得你脏,也不害怕你。旁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你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你比他们都高贵。”

沈烺目光惊愕又动情,他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心脏在剧烈地痉挛。

原来她竟是这么想他的……她当真会这样想?

他身上很烫也很痛,已经很难去思考了。

烈火从五脏六腑点燃,再一寸寸地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处,好像人在发烧的时候很容易落泪,眼眶像是蒙了一层热气腾腾的岩浆,干涩又浓稠。

顾嫣发觉了他身体的异常,原来不止那道伤疤很烫,他浑身都烧得厉害,是了,大夫说他今夜一定会发烧……她下意识看向他后背,好在血止住了,伤口并没有崩裂开来。

话都说开了,他还要赶她吗?

顾嫣缓缓蹲下来,巾帕在冷水中拧过,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泛起淡淡潮红的面颊,“沈烺……我都这么喊过你了,往后也这样喊你好吗?”

沈烺已是累极,撑着残存的意识哑声道:“好。”

顾嫣握着他的手,“我今夜不走了好吗?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沈烺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满身的疼痛蚕食着他的皮肉,意识被一点点地焚烧殆尽,人就像无垠深海上的一面帆,孤零零地飘荡。

碧落黄泉,只有一双细腻冰凉的手紧紧握着他。

顾嫣等了很久啊,等到他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了,终于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缓缓动了一下,“好。”

117. 晋江正版独发 番外六:沈烺x顾嫣……

这么多年, 沈烺受伤昏厥过很多次,意识就像形成的肌肉记忆一样,即便在最疲惫或晕眩的时刻, 也会保持一点点残存的理智。

且他向来严苛板正, 那两声“好”是极度认真的、深思熟虑过后的回应。

当然, 也有趁自己发烧昏迷之际难得的一丝任性,可能是他这十年以来唯一一次有过不计后果的念头。

想给她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后来的很多年, 沈烺都记得那一晚。

他们之间原本隔着一道天堑,她已经向他走了九十九步。

剩下的最后那一步,也该由他主动了。

次日一早,沈烺睁开眼睛, 牧殷正在案台前配药,沈烺扫视四周,却发现屋内并无旁人, 忍不住开口:“顾……顾姑娘呢?”

他眸光中的黯淡之色,牧殷看在眼里,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出去了,方才你在梦中唤了两声‘阿沅’, 恰好被顾姑娘听到”

沈烺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她……她在哪?”

牧殷做了个手势:“廊下煎药呢。”

沈烺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一夜之后高烧尽退,旁人至少还要在床上养上十天半月,沈烺几乎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牧殷其实是知道的,并不是痊愈了,也并不是不疼,只是他习惯了, 习惯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也习惯了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

至于这会,恐怕是急着解释去了吧。

这世上能让沈将军心急的人没有几个,就算兵临城下千钧一发之际,往往也很难从他脸上捕捉到更多急切的表情。

牧殷眯起眼,嗅到了空气中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沈烺匆匆开门走到廊下,远远看到一袭水红色的背影蹲在回廊尽头,炉中升腾的水汽氤氲出浓郁的药香味,纤瘦白皙的手正握着竹扇轻轻摇晃。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嫣立刻回了头,看到沈烺衣衫不整地站在她身后,不禁蹙眉,诧异出声:“你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地了?”

沈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及多想便道:“阿沅……是沈某的妹妹。”

顾嫣怔了怔,随即缓声道:“我知道啊,方才牧大夫同我解释了,你放心,我已传信给我爹娘,顾家和卢家都有些人脉,爹娘一定会帮你留意的。”

沈烺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只从齿缝中溢出两个字,“多谢。”

顾嫣好奇地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粲然一笑:“沈将军心急火燎跑出来同我解释,是怕我误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