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紧紧凝视一眼顾嫣,琥珀色的眼底一瞬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又冷冷看一眼她身后的沈烺,最终抬手做了个撤兵的手势,底下人立即领命。
而几乎是同时,沈烺坐起身,猛然将顾嫣揽至身前,然后扭动床边的机关,紧接着数百支锋利的飞镖“嗖”地一声破空而出。
三人一面后退,一面挥动手中的刀剑去挡,后来的两名黑衣人护在起先进门的那名黑衣人之前,“哐哐当当”打下一堆飞镖落在靴前,可暗器势头极猛,又从四面发射,两人都受了伤,却还抵死护着身后那人。
那黑衣人退至门外,随后纵身一跃,飞快地逃离在夜幕当中。而后来的两名黑衣人胸口被暗器伤到要害,终是抵挡不及,先后死在了暗器之下,伤口的鲜血喷溅了许久,他们的身后,整个廊阶都是黑衣人的尸体。
府兵的领头立即进门,拱手跪拜:“将军!外头竟有三方来的杀手,属下办事不力,竟让他们进门惊扰了将军,还请将军责罚!”
沈烺手掌僵硬地放在小姑娘微颤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冷声对外吩咐道:“我不碍事,逃出府的那名黑衣人务必给我抓到,死活不论,听到没有?”
那头领赶忙应个是就下去了。
顾嫣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握着男人滚烫的手臂,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方才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就敢挡在别人身前和杀手对峙,她不知道屋内果真有暗器,全是信口胡沁。
她没有猜到,即便没有她在前面,他一个人也能抵挡。
可她自作聪明地以为人家是个虚弱不堪的伤兵,以为今日必死无疑,还将家门都孤注一掷地报了出去,实在是愚蠢至极。
那黑衣人若想报复她太容易了,只要动动嘴,明日整个上安城都会知道,她顾嫣深夜呆在沈大将军的屋子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累的是整个江东顾氏的名声。
顾嫣现在脑子里很乱,还没有方才的镇定,她甚至没办法冷静地去思考方才的黑衣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她认识的人,因为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眶又在这一刻微微泛了潮,“沈将军,我该走了。”
沈烺显然已经想到了那一点,所以才会吩咐下属一定要将方才逃脱的黑衣人找到。
“顾姑娘,”他在她身后拉住她,迟疑了片刻,“是沈某连累了姑娘,倘若那人寻不回来,来日坊间有什么说法,沈某……必定对姑娘负责。”
顾嫣沉默地一笑,随后冷冷回身看过来,“沈将军以为经此一事,我顾嫣就非沈将军不可了吗?还不至于,我顾家满门清贵,我顾嫣清清白白,他敢传出去,旁人也未必肯信,何况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顾嫣又岂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沈烺漆黑的眼眸望着她,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可是手也没有松开。
顾嫣眉梢一挑,微笑道:“我母亲见我这数月以来心思郁结,本也打算不日带我回范阳外祖家住一段时日,京城的风吹不到范阳,沈将军不必为我担忧。至于将军自己,就更不必担心这谣言中伤到自己,横竖在这件事上,世间所有的矛头都只会对姑娘家,沈将军说不准还能因此成为京中女子前仆后继的对象,只是我今日受了惊吓不大高兴,就不祝福沈将军的美事了,只能望你好自为之。”
116. 晋江正版独发 番外五:沈烺x顾嫣……
昭王一直盯着顾府, 对顾嫣的行踪了如指掌,底下人几次三番禀报说她与将军府有所往来,昭王原本还不信。
今日若不是他亲自出马一探究竟, 昭王到现在都不会相信, 顾嫣竟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寒门出身的卑贱粗人。
书房晦暗的烛火下, 昭王卸下一身黑色行装,清隽的面容冷到极致,琥珀色的眼眸似淬了百丈寒冰。
只要再等几个月就好, 最多一年,待他登上皇位,他可以给她贵妃之位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现在喜欢他也好,暂时没那么喜欢也罢, 昭王都可以不在意,他会慢慢让她接受自己,让她明白地位需要联姻来支撑, 但是真正的宠爱,他只会给她一个人。
偏偏她就这么急不可耐了吗!
一个寒门出身的将军,只要他身居高位一日,就必然成为大晋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自己都朝不保夕, 如何能给她幸福?
昭王深深地闭上眼睛,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吱的脆响。
……
顾嫣在听到打斗声时起身要走,实则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她想赌一把沈烺是否会担心她的安危、让她留下,而此刻要走,是心灰意冷之后的异常坚定。
对黑衣人自报家门,相当于把自己的清白名誉亲手毁掉。
可如若只因为这个逼得沈烺不得不接受她, 她会瞧不起自己。
她要怪沈烺吗?自然怪不得的。
阿娘说得对,她就是一腔孤勇,爱了就是爱了,走也应该走得洒脱,她不需要谁来为她的名誉负责,也瞧不上那些威胁逼迫的把戏,她顾嫣就是输得彻彻底底也不能被人看轻。
可是心里的难受也是真的,来之前想的是为自己再争取一次,可是沈烺不惜揭开自己沉痛的伤疤也要拒绝她,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啊!
顾嫣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缓,“沈将军不必觉得连累我什么,顾嫣拿得起放得下,今日是我执迷不悟私自前来,本就与沈将军不相干,所有的后果都该我自己承担。”
沈烺的头脑原本已经有些混沌了,方才的黑衣人闯入之后,又让他从昏睡的边缘拉回了清明,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掌心里握着她的手,那种细腻柔软的触觉几乎让他滞住呼吸。
“顾姑娘。”他开口的动作都伴随着箭伤撕扯的疼痛,可是比起心口沉沉的钝痛,似乎还欠点火候,“你知道奴隶场是什么样子吗?”
沈烺苦笑了一下,“那里的每一个人,或者都不能叫人,那里有你永远无法想象的血腥和黑暗,鹞鹰以人的眼睛为食,猎豹会撕扯掉你身上的皮肉,夜半三更才敢战战兢兢地闭上眼,还要警醒白日给你一口水喝的同伴在背后突然插你一刀。茹毛饮血,同类而食,就是给那些权贵欣赏的生杀游戏罢了,流的血越多,他们越高兴,他们高兴了,就能让你从淤泥中拉出来,赏你做他们的一条狗,他们朝你扔过来一根没啃完的肉骨头,你得爬过去谢恩,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说完这些,一颗心已经沉涩到极致,“姑娘说得不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非沈烺不愿,只是姑娘是天上月,是惊鸿一瞥,当配旭日烈阳,可沈烺……脏啊。”
他甚至不敢抬头面对她,这些话,唯恐污了她的耳朵。
就连府内的丫鬟,看到他身上这些伤都会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铜盆都端不稳,沈烺不是傻子,能看出她们恐惧的眼神中掩藏不住的避恶。
身前的人久久没声,这恐怕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逾矩地牵住她的手了,只有沈烺知道,指尖一点点的触碰里,藏着对她无穷无尽的眷恋。
舍不得放,可是没有办法,她不会属于他了。
顾嫣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平静的面容下,心里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以她久在深闺的见识,单单一个“奴”字并不会让她联想到那么多的画面,而当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的时候,才知道刀子刻下去的每一寸皮肤下,都是他难以言表的屈辱和伤痛。
她几乎是借着他手掌的力道才能缓缓转过身来,连呼吸都觉得痛,“我能不能……看看这道伤疤?”
沈烺诧异地抬头,然后艰难地顺着她葱白指尖,看到右臂上半个掌心大的烙印。
顾嫣没有等他回答,冰凉的指尖攀上他的右臂,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狰狞的烙印,这处的皮肤都比旁处滚烫,是他浴火重生后新生的皮肉,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依旧不太平整,可她能感受到这处肌理在随着心脏一起跳动。
她抿着唇,好像有什么迷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所以,沈将军不愿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