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诺曼君主开疆扩土的必要步骤,授予敢于开拓边境的领主一定的自主权,优势是君主不需要费心便可以征服土地,缺点在于领主可能变得?强大且不?易控,布雷乌泽家族便是例子,但约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侄女毕竟还是自己家族的一员,哪怕她?和亨利王子的婚姻得?不?到教皇认可,她?也可以一直不?婚,这样她?的领地和财富最终仍会被亨利继承。
基于种种原因,约翰同意了她?的请求,提供了船只?和通关许可,对玛蒂尔达的决定,她?的亲近者?多有不?解,认为她?即便想?要为自己增加声望,也不?必跑到爱尔兰那么远的地方?,琼甚至建议她?应该直接趁着约翰被绝罚的机会夺取王位,毕竟英诺森三世有很大概率会支持她?,对此,玛蒂尔达盯着她?的弓,静静道:“我并不?是想?征服爱尔兰,我只?是想?上战场,王冠要在战场上取得?。”
“您上过战场。”威廉·马歇尔提醒道,“在米雷博,在利摩日,您都曾经上过?战场,您最终也取得了胜利。”
“那不?是真正的战争。”玛蒂尔达摇摇头,“我所取得?的胜利是依靠他人的力量,或者?一些小小的伎俩,我没有像父亲一样与敌人拼杀,以武力收获真正的认可,在我去打关系王冠的战役前,我要先学会如何打仗,如果我在面对叔叔或者?腓力二世的战役中失败了,我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我承担不?了这样的代价,像亚瑟一样。”
像亚瑟一样,他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炼便贸然加入了争夺王位的战争,而上帝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好运,他失败了,他连性命都失去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菲利普说,他将?玛蒂尔达的长弓和箭袋递给她?,“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国王做出决定,国王也承担代价。”
1208年夏季,约翰王仍然没有停止对布雷乌泽一家的迫害,他的侄女以调解之名前往爱尔兰,但更多的人认为约翰王不过是想要借助侄女的特殊身份行迫害和征服之实,他需要一场胜利证明他并没有被天主抛弃,而就?在玛蒂尔达的船队浩浩荡荡前往爱尔兰时,约翰收到另一个令他暴跳如雷的消息:趁着关口开放的功夫,原本滞留在普瓦捷的斯蒂芬·兰顿乔装打扮混入英格兰境内,并来到坎特伯雷大教堂就?任大主教。
第54章 爱尔兰(下)
“三十九年前, 我的父亲从这个港口来到爱尔兰,他?替我外祖父夺回王位,又屈膝效忠于亨利二世国王, 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伦斯特由亨利国王的官员治理,从海峡对岸逃亡而来的英格兰人也大多聚集在这里, 我已经安排他?们?在城堡中?等候,还有伦斯特的贵族们?,他?们?欢迎公主的到来, 渴望您能为他?们?主持正义。”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他?们?都不满意约翰国王。”
在爱尔兰登陆后,威廉·马歇尔的妻子,克莱尔的伊莎贝拉对他?们?说?,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美?丽的女子,兼具诺曼人与爱尔兰人的特征, 和玛蒂尔达的许多女性亲属一样, 她也是一位生性刚强的女性,由于威廉·马歇尔常年追随玛蒂尔达逗留普瓦捷,她常常需要?自己亲自披甲上阵捍卫领地,这一点她比许多男性领主都做得?好。
“我会去?接见他?们?。”玛蒂尔达说?,她看向克莱尔的伊莎贝拉身后的弓箭手?们?, “您雇佣了许多弓箭手?。”
“对, 威尔士人擅长长弓, 我父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有一个外号‘强弩’。”克莱尔的伊莎贝拉露出一个微笑?,她半带挑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他?们?都说?我的丈夫是英格兰和法兰克最?负盛名的骑士,大多数武器的比拼中?都难逢敌手?,但?他?不擅长用弓。”
“我可以?练习一下威尔士长弓。”玛蒂尔达道,不过比起进一步精进她的弓箭射术,她更在意这些威尔士的弓箭手?能不能被她整编进军队,在她的战争中?发挥作用,“我叔叔派来爱尔兰的治安官是谁?他?希望能够拜访我,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梅勒·菲茨罗伊,他?的父亲是亨利一世国王的私生子,母亲则是一位以?美?貌闻名的威尔士公主,因为他?的血统和声望,很少有人能在爱尔兰令他?忌惮和畏惧,他?们?回避与他?冲突。”
英格兰向爱尔兰施加影响大多依靠国王亲信的诺曼贵族,但?很少有王室成员会踏足这片他?们?眼里的蛮荒之地,哪怕是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约翰也只是在1185年短暂来到这里,是以?梅勒·菲茨罗伊确实可以?以?王室成员自居,以?他?超人一等的血统地位压制其他?诺曼贵族,但?他?的“王室血统”在玛蒂尔达这个真正的王室公主面前无疑相形见绌,因此在玛蒂尔达到来后,他?立刻求见公主,希望能够得?到公主的支持。
是先见梅勒·菲茨罗伊,还是先见不满梅勒·菲茨罗伊的爱尔兰贵族,这表明了玛蒂尔达对爱尔兰内部纷争的态度,英格兰的流亡者倒是可以?稍稍靠后,虽然他?们?才是她名义上的主要?目的。从克莱尔的伊莎贝拉的角度,她当然希望玛蒂尔达能够旗帜鲜明地对梅勒·菲茨罗伊表露出敌视,从而彻底取代他?的地位,但?她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复。
“我要?先去?打猎。”顶着克莱尔的伊莎贝拉期待的目光,玛蒂尔达却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她抬起头,仰望着爱尔兰的阴云,“我总要?先知道爱尔兰人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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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法国南方?远渡而来的英格兰公主没有立刻接见亟待她召见的贵族和教士,而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在伦斯特的宫殿休息,她从法国带来的骑士严格把守着宫门,谢绝任何人的关心和探访。
而在城堡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的公主已经改换了爱尔兰服饰,绿色橡树纹的裙子将她的脸孔衬托得?更加娇美?精致:“走吧,菲利普。”她对她的哥哥说?,察觉到菲利普的犹疑,她提着裙子,大惑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着不像一个爱尔兰女孩。”菲利普说?,他?斟酌着语气,“也不像诺曼人,他?们?很容易猜出你是一个外来者,他?们?不会对你实话实说?。”
玛蒂尔达在长相上更肖似阿基坦的埃莉诺,嘴唇和下颌则有着典型的伊比利亚特征,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外来者,菲利普倒是更像一个诺曼贵族,他?那头耀眼的红发就是明证。“那就是你来打探这里的情况,你是一个前来爱尔兰闯荡的诺曼贵族,你的妻子来自阿基坦南方?,她有些像西班牙人也不奇怪。”玛蒂尔达不以?为意道,她没有关注菲利普的表情,“我必须亲眼去?看,克莱尔的伊莎贝拉也好,彭布罗克伯爵也好,他?们?忠诚我,可这和他?们?有自己的私心并不冲突,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查探爱尔兰的情况,了解他?们?的诉求,像我父亲一样,他?就亲自去?查探敌情,敌人所有的动向都瞒不过他?眼睛。”
“理查国王最终也尝到了轻率任性之苦,如?果那时候他?穿着盔甲,或者身边还有其他?护卫的骑士,也许他?不会是那样的结局。”菲利普静静道,但?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劝说玛蒂尔达,而是拿出一条白色的头巾,包裹住玛蒂尔达的头发。
虽然没有带随从,但?他?们?有着盔甲、马匹和武器,说?他?们?是前来闯荡的小贵族或者有产骑士还是很可信的。“爱尔兰没有那么糟。”骑马穿过森林和农田时,玛蒂尔达忽然说?,“这个土地肥沃,草场丰美?,就连空气也清新芬芳,和英格兰相比,这里更适合农民耕种,为什么有关爱尔兰的传言总是充斥着愚昧和野蛮呢?”
“这个确实不像阿基坦一样有着繁荣的文化和甘美?的酒水,今天?的天?气还好,所以?你可以?欣赏这里的美?丽风景,但?也许就在我们骑马到海边之后,你会遇到狂风暴雨,亦或者被云雾遮蔽视线,英格兰的天气也是如此。”
“在诺曼人到来之前,英格兰也是如?此,那里战火不断,劫匪横行,征服者威廉曾不被欢迎,但?时间证明他?带给了英格兰和平和繁荣,时至今日我们?仍以?他?的血统为傲。”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若他?能够给予征服之地以及他自己的王国和平,他?的行为可以?被视为是执行正义。”
“是的,所以?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将爱尔兰授予你的祖父,他?希望亨利二世国王能给爱尔兰带来公平与正义。”
“他?也是你的祖父,菲利普,你不用总是回避这样称呼他?。”玛蒂尔达顿了顿,认真道,“菲利普,你是我的哥哥,比起那些我根本?没有见过面的表亲和亨利这样的存在,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
菲利普没有直接回答她,他?眺望着远方?的海岸,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看到海边有几个孩子,个子很瘦小,衣衫褴褛,且双手?肮脏,他?们?正挖着什么东西。“他?们?在干什么?”玛蒂尔达疑惑地问,他?们?将马系在树边,穿过沙滩来到那几个孩子身边,“这是牡蛎。”其中?一个孩子怯怯地答道,他?用的是诺曼法语,虽然只会简单的语句,但?足够让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听懂,“你们?想要?牡蛎吗,我们?可以?给你们?。”
他?们?立刻将一块布递上来,那里放着许多新鲜的牡蛎,还沾着沙,显然是刚刚从沙滩中?挖出来的,看到他?们?恐惧的眼神,玛蒂尔达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给你们?,我不会抢你们?的东西。”
她肉眼可见地看到他?们?开心起来,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交谈着什么,最?后还是刚刚那个和她交谈的孩子磕磕绊绊地用法语开口,请他?们?到家中?去?。“家?”玛蒂尔达问,那个孩子点点头,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对,家在那里。”
那是一个靠海的村庄,占地不大,房屋也很破旧,哪怕是在被迫寄居盖亚尔城堡附近的村落时,她也从没有见过如?此贫困的人,她几乎想象不出他?们?会怎样生活。“打渔,砍柴,孩子们?也会去?海边挖一些牡蛎和海螺,有英格兰的商人会来收购。”渔村中?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对她说?,他?的手?非常苍老,布满厚茧,他?正忐忑地把玩着手?中?那枚金币,诚惶诚恐如?抚摸着真十字架,“感谢您的慷慨,小姐,我们?有钱支付税金了。”
“税金?”玛蒂尔达一愣,她旋即追问,“你们?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但?竟然还要?缴纳税金吗?”
“我们?有多余的收入,自然应该缴纳税金,征税官很快就来了。”老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玛蒂尔达心中?没有来由地一痛,她忽然意识到她也经常派遣征税官,他?们?给她钱,但?她并不知道这些钱是从什么人手?中?交上来的,“我们?要?给爱尔兰人交税,要?给英格兰人交税,要?给教会交税,要?给长官和国王交税......国王,我数不清有几个国王,每多一个国王,我们?就要?多付一份钱,我们?本?来没有这么穷困的。”
“爱尔兰马上就只会有一个国王。”玛蒂尔达低声说?,如?果她对她的骑士们?发下这句宣言,他?们?会慷慨激昂,但?落在这个渔村老人耳中?他?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他?显然不认为爱尔兰上层的权力变动对他?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有也只会变得?更坏。
“他?们?来了。”他?们?的对话被一个少年人打断,玛蒂尔达忽然发现她在渔村里只见到老人、妇女和孩童,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老人急忙离开了房子,玛蒂尔达和菲利普对视一眼,她用披风裹住身体,站在门边静静观察:“奉首席政法官之名,我们?来收缴税款,你们?准备好钱了吗?”
“准备好了。”老人诚惶诚恐道,他?将那枚金币毕恭毕敬地呈送上去?,在破败的渔村和衣衫褴褛的村民中?,那枚崭新的金币简直是熠熠生辉,他?显然认为这能令征税官满意。接过金币后,征税官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掂量着那枚金币的分?量久久不语,玛蒂尔达明显能够感到氛围的凝滞,好一会儿,她才听征税官道,“这是哪里来的金币?不会是你们?偷窃的吧?”
“没有,绝对没有。”老人冷汗涔涔,“是一个诺曼商人,他?买了我们?的牡蛎。”
“他?得?买多少牡蛎?”征税官嗤笑?,他?这时候才心满意足地将金币收回自己的钱袋,“好的,我就当这枚金币是那位商人格外慷慨大方?,或者你们?确实捞捕到了足够的牡蛎,如?果你们?被发现偷盗和抢劫,你们?会被砍手?或剥皮,你们?的土地税已经缴清,不过,你们?的王室租金呢?”
“什么王室税?”
“以?约翰国王的名义,他?所辖的领地都是国王的财产,你们?在国王的领地上捕捞,难道不应该向国王缴纳租金吗,何况玛蒂尔达公主近日刚刚来到伦斯特,为了欢迎公主殿下,你们?也应该表露一下你们?的忠诚,让高贵的公主在爱尔兰感受到与她身份匹配的欢迎......那是什么?”
他?的余光瞥向房外的一棵树,登时两眼放光,那里系着两匹高大的马,不论是毛色还是神采都难得?一见,在这个破旧的渔村里,这两匹漂亮的马显得?格格不入。“你们?还说?你们?不是贼!说?,这是哪里来的马?”他?大叫道。
“是,是......”老人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玛蒂尔达和菲利普的行踪说?出来,只能埋着头拼命想着该如?何解释,征税官冷笑?一声,在渔村众人中?环视一圈,最?后看中?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女,“既然说?不出来历,那这两匹马理当被王室收回,还有这个女人,她还没有结婚吧,她的初夜权归我,我可以?不追究你们?偷盗的罪行。”
所有人脸色齐变,征税官的手?下已经盯上了那个恐惧的少女,而先前那个将牡蛎卖给玛蒂尔达的孩子已经尖叫着挡到少女面前:“别碰我姐姐!”他?尖叫道,“她没结婚,你们?也没有资格夺走她的贞洁!”
“管她是你姐姐还是母亲!”征税官不耐烦道,而玛蒂尔达终于坐不住了,“住手?!”她高声道,“那是我的马,他?们?没有偷盗。”
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她身旁的菲利普身上,那两匹马在破旧的渔村中?分?外显目,而眼前的青年和少女光彩耀目的美?貌又远胜过他?们?的服饰和马匹,他?们?是谁?“你们?是诺曼人?”征税官收敛起刚刚的傲慢,开始盘算这对男女的身份和身价,暗想他?是否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玛蒂尔达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菲利普,菲利普于是用他?们?事先捏造的身份自我介绍道,“我是埃夫勒子爵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
埃夫勒是诺曼底地区的一处重镇,虽然诺曼底已经失陷,但?大量忠于安茹王室的诺曼贵族流亡到了英格兰,况且由于南部的阿基坦还处在安茹王室的控制下,他?有个来自法国南方?的妻子也不奇怪。听到菲利普的自我介绍,征税官反而放下心来,一个诺曼底子爵的儿子,他?没说?他?的其他?头衔,想来应该是次子甚至是私生子,即便有些财富,但?他?在诺曼底的领地业已丧失,在爱尔兰,他?和一个普通骑士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又将目光看向玛蒂尔达,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在贵族中?也足够光彩夺目的美?人,一个子爵的儿子根本?不配拥有她。“原来这两匹马属于你们?。”他?说?,口气温和不少,但?他?却不动神色地朝他?们?靠近一步,“你们?也是从英格兰来的吗?”
“是的,我们?随公主殿下的船而来。”
“那你们?不应该管爱尔兰的闲事,这片领地隶属于王室,难道公主殿下已经将这里赠予你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