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对于亨利六世之死,腓力二世也将其视为一个机会:由于在此前的求婚事件中彻底得罪了亨利六世,他一直担忧亨利六世会与理查一世联合起来瓜分他的领土,但亨利六世一死,理查一世便没有任何动力维持他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短暂和平和同盟,这就意味着他可以争取这个在德意志积威深重的家族。

因此在得知理查一世支持不伦瑞克的奥托当选德意志皇帝后,他立刻对施瓦本的菲利普放出积极信号,后者也投桃报李,承诺利用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势力帮助腓力二世对抗他的敌人。自此,由亨利六世之死引起的德意志皇位争端已经彻底明确了阵营,甚至某种意义上,这场皇位之争反而是持续了几十年的英法之争的缩影,将大半个欧洲都卷入其中。

面对这样的局面,教廷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他们派遣枢机主教吉奥瓦尼·罗塔里奥·德·康提来到诺曼底边境,试图调解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的争端并以此推动德意志的皇位争议顺利解决,两位国王都在信中痛斥对方的背信弃义,但也都还算给教廷面子,同意在教廷的主持下进行和平会谈。

理查一世向来偏好以华丽的服饰和盛大的排场彰显他的国王威仪,但这一次腓力二世也不甘示弱,他头戴王冠、身披华袍,并难得将他的金发梳理整齐,当他见到理查一世的仪仗和旗帜时,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狡诈和阴戾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被愤怒的火焰催化成鲜明毒辣的恨意:“亲爱的理查。”他对他说,他在微笑,但眼里看不出一丝温和友善,“好久不见啊。”

“我以为我们会在地狱相见。”理查一世漠然道,而腓力二世发出一世嗤笑,“下地狱的只有你。”他说,他将目光转向吉奥瓦尼,“刺杀耶路撒冷国王、与异教徒缔约的撒拉森同情者正攻讦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国王,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表,您不应该表示几句吗?”

“若你们还在意圣城的安危,便应该立刻停止你们的纷争和对德意志的兴趣,率领十字军以结束异教徒对圣城的亵渎。”吉奥瓦尼谨慎道,而听到他的话,冷笑的人换成了理查一世,“我不觉教廷真的在乎圣城。”他俯视着吉奥瓦尼,即便他本意并不是想要藐视教廷使者,因他的高大身形和威严气质,他天然便可以对人施加居高临下的威慑,“否则在我竭尽全力与异教徒作战,而我们面前这个狡诈的骗子却煽动我的兄弟背叛我时,为何教廷对此一言不发,不作出任何有效的反制呢?将来的某一天,我或许会再次率领十字军,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让十字军的叛徒再也不能亵渎光辉的旗帜。”

让十字军的叛徒再也不能亵渎光辉的旗帜,这意味着什么,他难道想要将腓力二世推下王位吗?还没有等吉奥瓦尼明白理查一世言语中隐藏的威胁,他已经再度开口道:“当然,如果圣座急于看到我们的纷争平息,也许我们可以各派五名骑士进行决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旷日绵延的战争,当然,我们必须参与其中,国王的性命只能由国王夺取。”

“像你夺取你父亲的性命吗?他是如此憎恨你,他连尸体都不愿让你靠近。”腓力二世冷笑道,以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理查一世最无法回避和释怀的罪行堵住他接下来预备的讽刺,他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决议,不止是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一旦没有忠诚誓言的约束,他毫无疑问会被理查一世亲手杀死,他不能死,一切的复仇和野心都需要以他活着为前提。

“好了,理查,不要玩弄你那些把戏,对于解决问题,我比你有诚意,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腓力二世说,看到吉奥瓦尼的眼神,他知道这位有望成为教皇的枢机主教已经有了兴趣,他勾起嘴角,此时他的笑容终于有些真诚的意味了,“既然亨利六世已经去世,他的继承人也不再是他的儿子,那他定下的婚约或可重新商议,相信施瓦本公爵和康斯坦丝皇后都不会有意见------我有一个儿子,你有一个女儿,他们可以结婚,现在我们所争夺和具有争议的地区将作为女方的嫁妆在未来由他们共同统治,你意下如何呢?”

这或许真是一个好安排,他们的争斗因联姻而起,即便不能用另一场联姻彻底平息,至少也可以缓解大半。吉奥瓦尼将目光投向理查一世,观察他的反应,而后者此时面色深沉,良久之后,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用一种吟诗般的语调道:“已故的亨利六世陛下,他的权势地位是如此煊赫,行事作风又是如此高尚,他曾令他大半个帝国的封臣都对我下跪,以示我们的深厚友谊,在我心中,他一直如我的至亲手足一般。”

“我心甘情愿立下婚誓,我不会背弃对他的誓言。”他重新昂起头,再度俯视着眼前脸色铁青的腓力二世,“背弃誓言是卑劣者的行为,而这不过是你众多罪行中无足轻重的一桩,以天主之腿发誓,即便我早已是坟墓中无法呼吸的尸骨,我也绝不让你或你的儿子得到我的女儿!”

第25章 和议(下)

尽管过去几年中理查一世和亨利六世确实称得上“和平共处”,但显然离亲如兄弟还差了很长一段距离,别的不谈,光理查一世迫不及待支持自己的外甥对抗亨利六世弟弟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对昔日这段被动是盟约是多么地不甘,只不过如果他想要推却与腓力二世联姻,亨利六世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毕竟他的儿子还是西西里国王,没有神圣罗马帝国的威胁,或许理查一世还真的有心推动这桩婚约的履行。

“做你的兄弟不是什么好事!”腓力二世冷笑道,他想起从前的事,脸色显而易见阴沉,而理查一世也别开目光,没有再和腓力二世争锋相对,在这短暂平静的当口,吉奥瓦尼抓住机会再度提及他的和平建议,或许是因为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修整,两位国王同意了休战至次年三月,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另一场激烈战争的酝酿。

但表面上,他们确实在教廷的调解下取得了和平,签署文书、互致和平之吻时,腓力二世忽然低声说:“爱丽丝结婚了。”

他如愿以偿看到理查一世脸色剧变,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道:“她还能和谁结婚?”

“蓬第厄伯爵,我封她为维克桑女伯爵,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厄镇伯爵很缺钱,他愿意娶她。”腓力二世畅快道,他放开了理查一世,狠狠擦了擦嘴唇,仿佛擦去什么极令他憎恶的东西,“别以为只有你有姐妹可以牺牲。”

他带着他的随从转身离去,而理查一世紧紧握着缰绳,就连他最亲密的随从也不清楚他此刻的心情,良久之后,他才掉身回马,并且全程一言不发。

对于理查一世而言,这段休战期或许真的是他与家人难得的相聚时光,尤其是和他三岁的女儿。玛蒂尔达公主已经完全学会了法语和拉丁语,即便理查一世偶尔会说出一些她不懂的单词,她也能根据他的情绪给予回应。

琼和图卢兹伯爵预计在六月结婚,在初期的抑愤和哀怨后,她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真正对理查一世毫无意见。这样的情绪能被理查一世察觉,正因如此,他才不愿面对,故而更加希望在女儿的陪伴下缓解心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玛蒂尔达的眉毛和眼睛很像埃莉诺,也很像琼,尤其是小时候的琼,从小到大,琼就是与他最亲密的姐妹,莱昂诺尔早熟得接近冷漠,玛蒂尔达对每个兄弟都温柔,只有琼和他性情相投,并且他知道他确实是琼最喜欢的哥哥。

如果琼只是一个和他感情淡漠的亲属,他当然对将她许配给图卢兹伯爵毫无心理压力,就像他拿小埃莉诺的婚事作为筹码一样,可偏偏琼不一样,他们从小就最亲密,他们曾经一同经历了那场十字军,他本以为不会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

他的思绪截断于玛蒂尔达的声音,她忽然开始朝一个方向招手,用一些语序稍显混乱的词组说着什么,他将玛蒂尔达抱起来,抵住她暗金色的发顶:“玛蒂尔达,你看到了什么?”

“哥哥。”玛蒂尔达咬字清晰道,她靠在理查一世肩上,目光却紧紧盯着她刚才招手的方向,当那个人的身影浮现以后,她立刻高声喊道,“是菲利普来了!”

确实是菲利普,看到菲利普后,玛蒂尔达迫不及待地从理查一世身上跳下来,敏捷地扑向菲利普怀里,草叶和泥土立刻溅上她华丽的裙角,而菲利普也及时接住了她,那动作熟练地令他觉得有些刺目。“我来给公主送她想要的花,陛下。”好一会儿后,菲利普才放开了玛蒂尔达,半低着眼睛朝理查一世阐述来意,理查一世这才注意到他正怀抱一把色泽鲜艳的金雀花。

他的祖父安茹伯爵若弗鲁瓦五世非常喜爱以此为饰,乃至于有了“金雀花”这个绰号,他微微眯起眼,盯着菲利普那头红发,在心里不得不承认金雀花确实与红发非常相配。他面前,玛蒂尔达正努力踮起脚,试图将她手里的花递给父亲,理查一世接过花,重新抱起玛蒂尔达,但目光仍然落在菲利普身上。

“今天晚上到我房间来一趟,菲利普。”他说,“有些事情到了应该决定的时候了。”

理查一世的房间在城堡的最高处,他半靠在壁炉边,半圆形的露台能够将月光挥洒至室内,而菲利普沉默地坐在他面前一语不发。

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毕竟除了他出生时,他也只是在十字军出发匆匆看了一眼这个孩子,他确实不像他。“过去两年,我一直在和腓力作战。”在打开一瓶葡萄酒后,理查一世缓声说,“所以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安排你的事,菲利普,你已经十三岁了,教会还是骑士团,你做好选择了吗?”

“您希望我离开您的家庭。”短暂的沉默后,菲利普说,他感到掌心传来微痛,他不难明白理查一世为何突然提及他的未来,“尤其是玛蒂尔达。”

“她需要的是她的亲生兄弟。”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儿,菲利普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抬头看向理查一世的双眼:“将我送去骑士团吧,我会发愿为圣殿骑士团或者医院骑士团的一员,也许在您重回耶路撒冷之前,我就已经蒙受上帝的感召,我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选择教会,将来有机会时,我会任命你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或者约克大主教,或许你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玛蒂尔达,你甚至可以一直陪伴她。”

“没有这个必要,陛下。”菲利普说,他现在反而更加平静了,“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彻底解决这个错误的方法应该是死亡,在贝伦加利亚王后生下您的儿子前,您不应该有儿子,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只会给您和您的王国带来耻辱和危险。”

“这个错误只针对于我。”

“我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想要替我解决这个错误呢?”理查一世忽然道,他注视着菲利普,“毕竟,我并不一定是你父亲。”

第26章 阿普利亚

他并不一定是他的父亲,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告诉他不要叫他父亲。“这不重要。”菲利普说,他将头深深埋下,“我只能以您为父亲,作为儿子,为父亲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牺牲吗?”理查一世说,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其实也可以选择为腓力牺牲,他比我更像你的父亲,和伦敦,安茹或者普瓦捷相比,巴黎不是更像你的家吗?”

“我不会这样做。”

他近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问题,当理查一世审视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后,他才重新抬起头,近乎绝望道:“我知道,您不会相信我,我也不奢望能够得到您的信任,我只能用生命践行这一点,所以,请让我去骑士团吧,玛蒂尔达很快会忘了我的。”

玛蒂尔达很快会忘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记得他,他可以将一切的往事顺理成章地遗忘......“我不需要你现在牺牲。”许久之后,他听到理查一世说,“即便是为父亲牺牲,我也不希望你是毫无意义的牺牲,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耶路撒冷,到了那一天,你再作为我的骑士同我一起出战吧!”

埃莉诺知道他见了菲利普,但在他并没有在此后将他送去教会和骑士团后,她终于忍不住来找了理查一世,听到她的来意,理查一世坐在椅子上,将手指插入他金红的头发间:“您本会爱他的吧。”他说,“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儿子的话。”

“可他并不是,或者说,只要他有这样的嫌疑,他就不是你的儿子。”埃莉诺说,她的语调平缓而冰冷,“你还没有儿子,理查,并且除了菲利普,我今天还打算告诉你另一件事。”她审视道,“贝伦加利亚的月经并不准确,尤其是在生下玛蒂尔达以后,或许你并没有可能和她拥有一个合法的儿子。”

她看到理查一世的面容剧变,心中隐秘的猜测得以坐实,她的神情又严肃了几分:“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你和琼都没有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