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二少爷！”少女的惊呼伴着圆脸小厮的急声呼喊，对方踉踉跄跄地抓着伞柄赶上前想要拦住一瘸一拐的少年。

“还不站住！”

苍老威严的声音似是再也抑制不住怒意般在院中炸响，先前沉默地站在中庭的须发皆白的抖擞老者蹙眉看着院门口的几人，鹰隼一般的目光落在浑身戾气的少年身上，“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你这些日子就是这般反省的吗？！”

话音未落，老者身旁的雍容妇人此时也蹙頞不甚赞同地看向阮奕渲，嗔怒道：“二郎，你这是做什么？”她的目光旋即落到少年身后惶然的小厮身上，“阿六，还不快带你们少爷回去。”

“滚开。”阮奕渲却是阴沉着脸冷声威吓住了循着妇人吩咐准备再次上前相劝的阿六。他不再去看祖父与母亲，方才因怒喝而短暂停下的身子又动了起来，继续脚步蹒跚地往前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后，随着阶墀上门牖被推开的声响，他又停了下来，猛地将视线落到那道急急地从屋中跑出来的身影身上。

体型富态的中年妇人先是被屋外这诡异的气氛吓了一跳，跟着脸色一凝，立刻朝院中站着的老者几人跑去。

阿六战战兢兢地赶到阮奕渲身边，将伞举过头顶连忙阻止了少年继续往前冲的动作，“少爷您别冲动，咱们先回去吧......”

阮奕渲没有说话，他似有所觉，一双眼死死地望向妇人，看着对方疾步走至祖父和母亲面前。

身体的虚弱和方才怒喝后的耳鸣让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隔着雨幕只能勉强看清在祖父抚着长髯面容冷肃地同那妇人交谈两句后，母亲温婉恬静的脸上瞬时划过的一丝错愕与不忍.....

不忍。

阮奕渲呼吸骤然一滞，脑中不知为何忽地闪过了方才见到的那片刺眼的血色，“不......”他沙哑地低喃道，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测，脸上的怒意渐渐被恐惧与不安侵染，苍白的手掌陡然握紧成拳。

“少爷......”阿六觑见身旁的主子的脸色，当即也有些慌乱。可还未等他说什么，安静了几许的少年就已经猛地暴起，瞬间便挣脱开了阿六的阻拦。

“你们不能这么做！放开！混账！放开我！”赶来的护卫替代阿六止住了阮奕渲的动作，众人只听他朝已经走上阶墀的妇人厉声嘶吼，“站住！站住！”

墀上的那妇人已然要推门进屋，此时听见少年的怒吼浑身一震，面带犹疑地转过头。但当视线对上院中老者不容置疑的目光时那点犹豫便又倏然消失，随即就将阮奕渲的吼叫置于脑后，径直进了屋。

“不，不可以……拓哥，拓哥！”眼见那扇门又被关上，阮奕渲似心有所感，惶然与怛怖疯狂蔓延，他喉间发出像是野兽受伤一般的吼声，拼命撕扯猛踹起在旁桎梏着他的几名护卫，“滚开，滚开啊！”

“少爷，少爷！”阿六看着虚弱的少年在护卫铁壁般的阻拦下疯狂又绝望地挣扎，被雨水浸湿的乌发凌乱狼狈地在空中晃动，眼泪急得止不住地往下掉，“您，您先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啊。”

“哇哇哇”

片刻后，骤然响起的婴孩哭啼打断了他无力的劝慰，也叫院子的这片混乱忽地停了下来。

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所有人耳中几乎只听得见沙沙的雨声……和逐渐接近的疾步脚步声。

“恭喜！恭喜啊！”紧阖的门再次被打开，先前那名妇人怀中抱着个襁褓走了出来，“是个小少爷！”她笑逐颜开地朝院中的众人喊道。

话音落下，凝固的空气陡然再次开始流动，忙活了一天的众人紧绷的心绪倏然一松。整个院子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被一片喜意所取代，就连站在院中的不苟言笑的老者如今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慈和地看向被抱到他面前的婴孩，“好孩子，好孩子。”

然而，就在一片欢庆和乐的氛围间，忽地响起了一道嘶哑古怪的问话，“......他呢？”

老者脸上的笑意又沉了下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护卫制住的阮奕渲双手仍抓着一名护卫的手臂，一双眼却已死死着看向抱着孩子出来贺喜的妇人，不复清透的眼眸中猩红遍布，“……拓哥他怎么样了？”

那妇人脸上喜色一僵，惶惶地避开了阮奕渲噬人的视线。

“我问你他呢！！！”

“那位......已经死，死了……”半晌，妇人颤声喃喃道。

死了。

少年赤红的眼眸骤然一缩，因怒意而恢复了些血色的面色在这一瞬重新回到了惨白。他眼中仅剩的光亮陡然湮灭，精致的眉眼刹那间变得木然而空洞，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少爷......”阮奕渲身旁的阿六最先察觉到他的异常，脸色丕变，立即冲上前想要伸手扶住对方。

然而就在他手即将触碰到阮奕渲的一瞬，却看到一口赭红的淤血从少年口中倏地喷出，紧跟着，那道纤瘦的身影便在众人惊恐的呼喊声中陡然瘫软了下去。

“少爷！！！”

“哇哇哇”

阴霾的雨幕中，再次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一声，又一声。

第二章

*

身体似乎不断地在下沉，意识逐渐模糊间，阮奕渲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的，全是关于周拓的事情。

在逐渐消散的无数记忆碎片中，他恍惚看到高大的男人踏着夜色走近，黑润的眸子里映着银白色的月轮，有些落拓的脸上满是爽朗的笑意，“小公子，借个火如何？”

那是他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其间种种，藏着有悖人伦的他对周拓这位嫂子的爱恋。

难以名状的剧恸于瞬间袭来，紧接着，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啪啦……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无光无声的寂静黑暗里忽然有了一丝涟漪，隐约间，阮奕渲仿佛听见了什么声响，将他从稠重的虚无中一点一点唤醒。

带着湿意的物什落到了他的额头上，微凉湿润的触感让混沌的思绪倏然一凝，几乎是本能的，阮奕渲唰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盎然的绿意，茂密的枝叶蜿蜒成片，浓郁的绿色一直延伸到目光不可触及的尽头。

阮奕渲愕然地看着视野里繁茂葱郁的枝叶，刚刚才稍微清明一点的思绪再次变得混沌起来。

“醒了？”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在他耳边响起。伴着随之而来的布料摩挲的沙沙声，他额头上的布帛被人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温热而略显粗糙的手心皮肤。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在意识到身旁的人是谁后，阮奕渲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再兴不起任何念头。

“嗯……还有点发热。”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男人沉吟着缓缓收回了手，话音一转似是对着另一人建议道，“我记得出了林子不远就有处小镇，等会儿快些上路，尽量在天黑前赶到镇上开服药吧。”

“好。”那人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