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将军,果然方方面面都比她厉害。
她这般想着,就忍不住多瞧几眼,终于在第五次投去目光时,逼得蔺师仪忍无可忍,咬着牙出声。
“……我净过手了!”
这t?场雨一直下到深夜,才终于肯换个新地儿闹腾去,至于楚四娘为什么会知道,她巴巴地眨着眼睛,尴尬得生不出半分睡意。
她愿以每顿四菜一汤起誓,她真的、真的、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难堪,但到底还没到让她能任性躲进地缝的时候,只好强压下这件丑事,继续与解差斗智斗勇,唯一一点好么,就是她送饭、送药方便了许多。
以往再怎么搭话,蔺师仪都是连头发丝都不肯抬的,现在却总能寻着空子,匆忙地聊上两句,若是碰上那两位酒兴大发,那就更加幸运,比方说现在,楚四娘还能往囚车里偷渡热乎乎的烧鸭。
头顶着漫天的星星,楚四娘倚着囚车席地而坐,低眉认真地拆开油纸包上的细绳,露出里头喷香的烧鸭,手往腰间的布料上蹭了蹭,忍着烫扯下一个大鸭腿,金黄的油一点点浸润里头白嫩的肉,不必入口,便能知道它的味道该有美味。
她把鸭腿往上一递,赶忙对着自己被烫红的指尖吹气,也不管上头是不是还沾着油,便缩着脖子,捏住自己的耳垂。
蔺师仪勾起唇角,几乎要笑着骂一声“傻子”,所幸还记得这个傻子是每天辛苦给他送餐的饭票,只好不自然地轻咳两声,道了句:“多谢!”而后便用鸭腿堵住嘴巴,以防再冒出什么失礼的字眼来。
地下的楚四娘对此一无所知,慢条斯理地把肉撕下来,一小片一小片地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还有功夫想着,这烧鸭味道真好,比李阿姐那的香多了。
怎么看都不像刺客。
蔺师仪有些自嘲自己的多疑。有哪家会特意派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女扮男装过来灭口的?
深秋的夜里,没有蛙声和蝉鸣做陪衬,只有屋里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却叫人格外安心。
蔺师仪把怀中的帕子展开,递过去,“喏,梅子!”
仍旧是她当初送的,已经勾了线的素帕可怜地盛着两颗梅子,好不寒碜。
楚四娘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物什上,迟疑地开口:“……你不喜欢这个?”
“还没尝过,不清楚。”他把手伸得更下了些,确保她能轻易拿到,“你应该也没吃过吧?一起?”
乌黑的梅子裹着糖霜,入口便是浅淡的甜味,再用牙齿咬破,就能尝到里头微酸的果肉,只是,嚼着嚼着,却涌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涩。
显然,这不是应该有的味道,最大的可能性是,坏了。
想到近日连绵的雨,这种果脯霉坏实在不足为奇。
楚四娘犹豫道:“好像有点坏了……”
但说得太晚,蔺师仪已连果核一并咬碎吞下去了,只拦住了他即将出口的餐后点评。
他有些懊恼地敲了下脑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含糊地说声:“还行。”
“那我下次再买点?”
楚四娘斟酌着回答,却没等来下一句,大约是她真的不太擅长聊天吧。
她把吃剩的骨头用油纸装好,低头仔细检查确认周遭没有食物残渣,而后在今夜的探视时间结束之前,又听到那人出声。
“趁着今夜他们喝醉了,赶紧走吧。”
楚四娘猛地抬头,刚收拢好的碎骨头又洒落一地,眼下却没功夫管了,只愣愣地望过去,“那你呢?”
蔺师仪无所谓地开口:“我有吃有喝的,能出什么事?劫囚是重罪,为我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值当。”
“不是不相干的人,”与平日在解差面前的假意奉承不同,与每次和他搭话时的生涩笨拙不同,那双黑亮亮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将军曾于我有恩,我就算搭上这条命也没关系。”
“于你有恩?”
蔺师仪闻言,坐直了身子,眉头紧锁,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沉吟许久,“没印象。”
她唇瓣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听那人开口。
“我好赖也当过将军,救过的人多了去了,于你想来也就是些小恩小惠,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楚四娘低眉,似是用沉默来表示抗拒,弯下腰,把底下的残骸一点点收敛,最后,才闷声道:
“若我走了,还会有人来吗?”
……
第二天的押解队伍里仍是四个人,两个解差,加上一名囚犯和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
楚四娘自然没走,毕竟囚车里的囚犯为驱逐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也不过是时不时冒出来的两句不痛不痒的劝说,至于听不听的,还不是只有她能决定。
诚然,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地离开,身上剩余的银两足以寻个荒僻小镇安身立命,可之后呢?
继续面对无时无刻的恶意骚扰,无孔不入的蜚语流言,最后捂着耳朵,随意寻个人嫁了?
那和上辈子有什么区别,至多是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可答案又不是二选一,谁能保证她接下来碰上的一定是良人,而且是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会萌生歹意的良人?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赌上全身家当和几十年的未来,不值,太不值了。
说书人口中的侠客可为了义气,为了一个诺言奔赴千里,豁出性命,这般算来,她也不赖吧?便是事情败露,传扬出去,勉强也算个女侠。
楚四娘蹲在溪边,一边用竹筒装水,一边做着大梦,手指不知何时泄了劲,待她回过神来时,竹筒已顺水漂了好几步远。
这可是重要家当之一!
她赶忙追上几步,把竹筒捞回来,这就难免得踩着湿哒哒的鞋袜回去了,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噗嗤”的声音,她却走得更欢了。
无它,只因明日就要进代岭山地界。
劫囚计划,将在那完成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