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也不知冤大头是不是早得了人向他通风报信,夜幕低垂,这?才领着个?烂醉如泥的岑学义回来,自己本人也闷头就睡,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便继续撑着眼皮等着,直至窗外挟进来的风吹落几瓣红,她?才转头看?向来人。

“这?县令是个?爱惜羽毛的,今日借着酒宴的名义将人带去套话,但那傻子没心眼,应当说不出什么坏话来,可以放心。”楚火落半倚靠在床头,墨色的发随意地披散着,与夜色融于一处,“还有就是,他可能?在变卖资产。”

“我?今日试探过了,连塘里的鱼都价格不菲,更别说其他摆件,他早早就收起来了,至少谋划了半个?月,也就是说,狄戎刚起事,他立时就做好准备了。”

她?眸色微沉,冷静得开口:“便是忧心战乱,想留些现银傍身,这?动作也太快了,自樊川送信来,少说也得七八日。他这?般表现,倒像是未卜先知。”

蔺师仪点点头,勾唇有几分嘲意,“不止是他,城中?还有一堆未卜先知的人。”

“我?去当铺翻了下,县城里但凡和县令沾亲带故的豪强都在出售自家的屋宅田地,且是贱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副架势,是准备弃城而?逃?”楚火落拧着眉,她?千算万算,准备说服县令联手抗敌来着,他要是跑了,她?一个?匪寇,不被当成趁火打劫的就不错了,有何?名义让人相信她?是来守城?

她?恼恨地骂了声,“他就不怕皇帝降罪么?”

那人沉默了下,有些无力地倚靠着床沿,眼眸黯淡着,只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夜空。

“两个?大郡尚且守不住,他一个?小县令丢了城池再?正常不过,”他轻叹了一口气,“狄戎凶蛮,若再?屠城,他大可称自己是拼死抵抗后才撤离的,届时连个?能?戳穿他谎言的人都没有。”

“且他如此果决,狄戎未破胥江时,便能?预料到他们要攻嘉水,若真是靠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如此大才,屈居一县,那只能?是老天瞎了眼。”

楚火落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这?县令早有反心?”

“若与狄戎勾结,那只需开城门等着就好,不必筹谋逃跑,”楚火落一点点推断下去,心凉了个?彻底,“所以,他与叛军是一伙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抵如此。”

蔺师仪扶着额,为此事盖棺定论?,但清岭寨上下都是冲着清乱平叛、受功封爵去的,总不能?捱到此刻,再?回去跟他们说这?辈子安心当个?匪寇在代岭山猫着吧?

“这?下,我?们算是孤立无援了,阿楚,你想如何??”

祸到临头,蔺师仪反倒笑了出来,他望过去,目光中?一片温和,“想怎样?都可以,躲起来,打下去,都行,我?听你的。”

楚火落自己心里都没有底,眼下却?被另个?人全心全意地盲信着,不由得眼睫微颤,于情于理,按经验、按身手,都是这?个?前任大将军优于自己,可现在,决策权却?被交进她?的手心。

“要是躲,城中?百姓定会死伤惨重,你不管?”

“……阿楚,我?只是个?逃犯,管不了,最多与你一起逃亡的路上,撞见了几个?,便勉强救几个?。”蔺师仪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我?便是一个?人守在城门口,刀枪不入,不死不伤,也终有气力耗尽的那刻,侥幸杀了十人、百人,也守不住城。”

“世上没有哪一场仗,是只凭一个?无兵卒的将军就能?胜的。”

楚火落讷讷道:“你可以指挥寨子里的人一起。”

“我?不可以,”蔺师仪认真地望过来,正对?上她?的眼眸,“你才是大当家,寨子里上上下下,包括我?,都只听你的指挥。”

缠绵的雨夜是没有月的,可她?却?恍惚见到了月,月不曾高悬在天上,而?是匍匐于身侧,甚至于,月甘心拥簇着她?,成为这?夜幕中?新的月。

她?心上微颤,“打下去,若输了呢?”

061 施粥

有?幸跋涉过百里路遥而不死的难民们蜂拥而至, 尚是第一声鸡啼时,楚火落的房门便被匆匆叩响。

“县令答应今日要施粥,咱们?快一起帮忙去!”

房内彻夜未眠的人精神尚有?些恍惚,掐着太?阳穴起身, 不明白一个宿醉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么精神的。

但到底不是为了杂事而来, 她只能随意收拾一番, 同天边破晓的白一道出门。

施粥的地方在城门口, 他们?三人骑了马来,倒比那些衙役到得还早些。衣衫褴褛的人拿不出路引与银钱,只能缩着身子窝在在边缘的草丛、树底,一眼望去瞧不见人面, 只有?灰灰黄黄至看不清原来色泽的粗麻交叠在一处, 淋上细密的雨, 更是混得与烂泥无异。

两个衙役身上披着厚重的蓑衣, 忙活了半晌, 才堪堪支起了个能勉强遮蔽住两三人的小篷,慢慢悠悠地摘下雨具晾在一边, 大锅架上, 把?随身背着的一小袋米倒进去。

距离施粥, 还远得很呢, 现在才进展到找干柴这步, 若放任他们?这般漫无目的地用目光在四野搜寻, 这锅粥怕是得熬过整整一个月的雨季才能开始煮。

楚火落从附近的人家?买了两大捆干柴来,点上火, 陈年的碎米混着今春的雨水, 虽然寒碜,倒也熬出些热气?腾腾的米香来, 勾出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从灰布里探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时已辨不清是雨滴落尘泥,还是口水咽下喉管。

岑学义满门心思的济世安民,早挤下动作温吞的衙役,自己猫在底下添柴加火,手胡乱抹去额上不知是雨是汗的液体,弄得面上黑一道、灰一道的,好不狼狈。

“这么点米,不够。”

只随意扫过一眼,便有?二三十个难民,更遑论后头还有?源源不断向这赶来的。而倒进锅中的米,至多五斤,饶是煮得再稀再稀,变成清可鉴人的米汤,也不够这些难民一人喝上半碗的。

蔺师仪拧着眉,眸中除了悲悯,还有?些隐隐的戒备。

这些难民虽然虚弱,但还不到油尽灯枯的时候,现下尚且按耐得住,待粥熟了,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这点粥远远不够他们?分的,只要有?第一个人跳出来争抢,后面的人只会有?样学样。

做善事?施粥?

不闹出人命来就算是好的了。

县令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不该考虑不到这么浅显的问题,却仍只派了两个衙役来,又把?地点设在无人管辖的城外,这是明摆着要借刀杀人了。

“阿楚,待会儿注意着些,别被伤了。”

楚火落点点头,与蔺师仪一左一右分站在粥棚两侧,充当临时的护卫。

手中握着刀柄,随时可伤人,但她只静静地望着那些蜷缩在一处的苦命人,一时竟有?些出神。

这种时日,她也有?过的。

那年夏日发?了大水,日日守着的庄稼呀,世代传承的田地呀,老?得每一块砖头都开始松动的祖屋,略比她年长些的桌椅,同她年岁一般的碗筷,都一并淹了。

阿娘去了河边浆洗衣物,再没见着,阿姐早早地嫁了人,住在邻村,也不知会往哪逃命。她与阿爹、阿兄靠门前?被冲断的老?樟树,勉强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