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楚四娘看着不由得有些眼热,他这般运一趟,可就是一文钱了!

所幸,这回的管事人出奇地好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提笔写下“楚四娘”三个字,而后催促着她去上工。

在清一色的壮汉中,楚四娘着实是格格不入,话都未曾搭上一句,便有蜂拥而来的目光,打量、审视、轻蔑、嘲讽,不用问都知道是为什么,无非是觉得女子力气小,吃不了这份苦,挣不来这个钱。

她学着那些力夫在船舷边弯下腰,立时便迎来一个麻袋,将她砸下去几分,两手托着麻袋的底端,跟着人流,顺利运完了第一趟货。

直起身子活动了下手脚,转头便见管事的山羊胡在本子上勾画着什么,大约是在计数。

楚四娘再度返回去,这次背了一个麻袋后却不急着走,朝上头喊:“再来一袋!”

两个麻袋的重量叠在一起,她走路的步子明显慢了许多,体内的火压过了深秋的凉,将汗珠子尽数逼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自下颌流入颈口,晕出一圈深色的衣领。

还行。

楚四娘想,卸了货,用袖子粗鲁地抹去额头的汗。

“再来!”

这下便与那个络腮胡同样三麻袋了,下盘有些不稳,险些往前栽下去。她深吸一口气,一趟一文钱,不,她还能再多挣一些。

“再加!”

第四袋压上来时,她的呼吸一滞,咬着牙,勉强将背抬上去了些,这才留出了呼吸的余地,颤颤巍巍地往前迈步。汗已不是流了,像是浑身上下长满了温泉眼似的,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喷涌,连路上的鞋印都是湿哒哒的。

已记不清这是运的第几趟了,眉毛和睫毛似乎也湿透了,眼前的路变得歪歪扭扭的,又或是她的脚步歪歪斜斜?不清楚,视野里灰蒙蒙的一片,好像还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绕着她兜圈。

都已无暇顾及了,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一步一步往前挪,等在船舷外弯腰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下一个麻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货已经运完了。

楚四娘大口地喘着粗气,恨不得把方圆十里的空气一并灌进肺里,浑身瘫软着,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倒下来休息,但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领钱。

脑子拖着身体,身体拖着脚,行尸走肉一般站进浓重的汗臭里,却也没什么可嫌弃的,毕竟她身上的汗一点也不比那些力夫少。

“丁二牛,七十袋,二十三文。”

“陈壮,八十二袋,二十七文。”

楚四娘目光频频投向队伍的最前方,一边听着山羊胡报价,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自己的工钱。

那两人都是一袋一袋扛的,走的速度才和自己差不多,工钱定然比自己低。

那这般算来,她起码有三十文?

明日再干一天,便能买烧鹅了!

“李莽。”

正轮到络腮胡,楚四娘忙咽下自己的口水,竖起耳朵听着。

“一百五十三袋,五十一文。”

这就够买烧鹅了!

楚四娘盯着那袋子里沉甸甸的铜板,两只眼睛都要变成铜钱的形状了,好容易轮到她时,山羊胡刚喊了个名字,她便积极得不行,两只手掌合在一起,就等着铜钱往里头扔。

“在!”

山羊胡看着本子上的记录,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

“四十五袋,十五文。”

第 1 6 章

“管事的,您再确认下,是不是看串行了?”楚四娘扯出一个讨好的笑,伸长脖子,也想去瞧瞧那决定着她未来几日伙食的本子,却只碰上了猛地合拢的纸页。

“我识字还是你识字?”山羊胡将册子卷起,背在身后,高扬着下巴,只用最下的一点余光瞥向她,“我说是多少,就是多少,还能昧了你那几个铜板不成?”

楚四娘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解释,“我一趟能扛四袋,脚程也不比他们慢多少,不可能才四十五袋的!您可以问问他们,他们与我一起干活,定然能看到的!”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周围,却只瞧得一片鸦雀无声,半晌,山羊胡才嗤笑一声,打破平静,“大家伙儿的都忙着干活,谁闲得看你啊?别再废话了,后头的还等着领钱呢!”

“你!”

楚四娘气急,脏兮兮的手一把拽上他的领口t?,“我至少有三十文的,你不能这样乱算账!”

“十五文。”山羊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伸到一边,张开手掌,铜板叮叮当当地砸向地面,“爱拿拿,不拿滚!”

面前人有如扒皮的恶鬼般面目可憎,耳畔又是来自不同人的奚落和嘲笑夹杂一处,她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却也只能在那身棉制的长衫上留下几个黢黑的指印,最终顶着轻蔑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他一下,为远不足五斗米的铜板折腰。

码头的地并不干净,来来往往的力夫鞋底下沾的泥,秋色枯败的遗留草屑,麻袋里难免洒落出来的沙砾,每捡起一枚,就要让指尖触碰一次污垢,待十五枚捡完,指甲缝里已有一道显眼的黑灰色。

微微佝偻着身子,汗湿的发丝和脏乱的外袍,让她如同每一个挣扎求生的蝼蚁一般,沉默地从这些人的脚缝间溜走。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变故,如同将沙砾投入江海,惊不起半分涟漪,码头上依旧排着长队,等着上头的管事高抬贵手,给足他们用血汗换来的工钱。

“李麻子,六十三袋,二十一文。”

山羊胡一手拿着书册,一手往钱袋子抓了铜板,扬头等了半晌,却没等到诚惶诚恐放在底下捧钱的手,当即一个眼刀丢过去,“卸货把脑子也卸了?工钱不用了?”

百试百灵的恐吓在此刻却离奇地没有生效,他望过去,众人竟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他,有几个像是中风似的,嘴角胡乱地上下抽动。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他拧着眉,顺着众人的目光低头,没有他自诩风度翩翩的衣角,只有两条干瘦的,长着黑毛的腿,“我的裤子!”

不知是谁带的头,“扑哧”一声,像是把鼓皮给戳了个洞,沉闷的笑声接连不断往外泄,到后来,干脆不再收敛,竟比东家给赏钱时还要热闹几分。

山羊胡早把册子扔到一边,死死地拽着裤腰,像是刚刚被捉奸在床的奸夫,那张刻薄脸涨得比猴屁股还红,扯着嗓子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