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庚夙才沉下眸子,认真地打量起他口中这个所谓的家?主,一个貌不惊人的姑娘,以在厅堂中的反应来看,身手应当不错,行事也狠辣老练,倒是与?外界传闻不虚。
“素闻楚当家?的名号,今日得见,方知真是女中豪杰!”
豪杰便是豪杰,还分什么男女?自来也没听过夸人时?用上男中豪杰的。且,从开始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这才是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显然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
倒也不奇怪,毕竟她现在只是个什长,而庚夙时?堂堂的世子爷,之后?……楚火落抬眸望过去,“溧阳军要扶你上位,还是扶昭王?”
庚夙微微挑眉,有了一丝兴味,“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前者,我会尽量答应你提出的要求,如果给的报酬足够的话,后?者,”楚火落顿了一下,目光扫了眼他碗里的鹅头,“你有事就去找司鸿朗,另外把饭钱还给我,十文。”
“溧阳军是听从我的调遣,”庚夙将两手揣进袖里,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唇边带起一个温和的笑,试探道,“蔺师仪现在听你的?那?你让他来帮我起事,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也可以尽量答应。”
“你非要他帮你不可?”
没有果断拒绝,那?便是有所动心,庚夙深觉此事大有可为,扬着下巴,“大业若成,我可许你黄金万两,至于你想要的爵位,也不是不可以谈,t?只要……”
下一瞬,他的面前竖了一把刀,下尖上宽,足有小臂长,宰猪都十分顺手的刀刃,杀起人来,自然也不在话下。
“要么,你换个要求,我当作刚刚没听见,”楚火落手腕微微一提,刀尖悬于半空,徒留下桌案上一个被?利器扎穿的洞,“要么,我让溧阳军换个主公,反正你家?也不止你这一根独苗。”
庚夙心头一悸,面上却稳住神色,沉声警告道:“你是在威胁你效忠的主公!”
楚火落满不在乎地把刀挪开,目光冷淡地看着他,轻嗤一声,“你一个反贼,要求旁人无缘无故对你誓死效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还是说,只要别人嘴上应承你两句,你便会相信这人愿为你出生入死了?”
“我是个粗人,刚开始读书习字,对朝政也不太了解,但?以我这么浅薄的学识也知道,这天下,你能反,别人也能反。”
“得人心者得天下,我若是在你麾下做得不高兴,转投旁人,只要我能立下战功,一样可以受封赏得金银、爵位。你就不一样了,今日我走,明日他走,你便不必自恃主公的身份了,只管收拾收拾,准备当别人的阶下囚。”
庚夙一时?无言,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欲如何??”
“蔺师仪不愿带兵,所以我不希望有人逼他,另外,我虽冲着封侯拜将来,却也不稀罕靠你口头的施舍。”话罢,想到自己目前还没寻到什么靠谱的下家?,楚火落态度稍稍和缓,“世子有什么吩咐?”
她既给了台阶,庚夙便捏着鼻子下来了,认真讲完了接下来的整个计划劝降或暗杀郡守。
庚夙灌了口茶水,润了润自己有些发干的嗓子,准备用些吃食。低头却只见自己空空如也的碗。
罪魁祸首不躲不藏,说得理直气壮,“二当家?不想跟你一起吃。”
078 巷内偷吻
庚夙到底还是端着他那一碟小青菜孤零零地蹲在窗边, 一口菜叶子,一口冷风,深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人了,这屋里大大小小尽可?着他一个人欺负。
“人不能, 至少不应该这么记仇吧?”庚夙满怀怨念地望过去, 那边四个人正?吃得其乐融融, 更衬得他孤家寡人一个, “我?承认我?吃相不好,但那都是启庆十四年的事了,你记一个十岁小孩犯的错,记了十三年, 难道不觉得自己心胸过于狭隘了吗?”
众人闻言, 皆是一顿, 桌上喷香的烧鹅顿时不够滋味了, 一边食之无味地咀嚼着, 一边用隐晦的目光打量过去,可?再是隐晦, 也架不住有三双眼睛轮流盯着, 逼得蔺师仪忍无可?忍, 咬牙放下木箸。
“那你怎么不提你当年干了什么?”
*
每年元日, 宫中都会邀百官赴宴。
依蔺师仪一介白身, 本是不够格进去的, 但谁让蔺家自他往上的人都死完了,为表殊荣, 洒着金箔的帖子还是递到了他一个稚子的手里。
他不耐烦坐轿子, 便看着时?辰,自府里骑了匹马过去, 但街市不得纵马,马蹄只能慢悠悠地往前?迈着,路上碰到旁的轿子、马车,还得挨个礼让过去,这般磨蹭进宫门?时?,大抵已淋了满头满身的雪。
好不容易进去了,也是于边边角角的位置放上的一张小桌案,炭盆离得远,又不能御前?失仪褪了外袍,就只能任那些雪化在身上,湿答答地黏着,殿里殿外好似也没什么区别,总归这一整个长夜都是挨冷受冻的。
比起?那些朱衣紫袍的人那觥筹交错的热络,他这属实算是冷清,无关系可?攀,无政事可?聊,连个相熟的人也寻不到,他就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吃着。
但宴席上的菜是自上而下布的,先是皇亲,再是重?臣,如此一级一级往下,再好的菜端到他面前?时?,也于料峭寒风中冷透。色泽鲜艳的贵妃红成了往外渗着油的冷酥饼,红羊枝杖一块块结成冻,要想吃肉,需得先啃进一嘴的香叶茱萸,光明虾炙就更不用说,自摆在面前?起?,就是浓重?的腥味。
没一道能吃,蔺师仪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挑挑拣拣,吃了两块玉露团,只觉得腻得慌,皱眉灌下去一杯微凉的果酒,冷得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再抬眸,面前?却多了一个瘦弱的小孩。
“我?可?以?和你坐一起?吗?”
他并没有在宴席里闲聊的兴致,低眉便要拒绝,却听那人继续恳求道:“宫人说殿里摆不下桌案了,就把我?的位置安排在了廊上,可?外头的雪还未停,太冷了。”
蔺师仪眸光冷淡地扫过去,面前?人穿得单薄,且不知是哪处出身,身上的衣服制式还是京中三年前?盛行的款,脸和手冻得通红,佝偻着身子,时?不时?还要吸一下鼻子,显然被冻得不轻。
孤身来?赴宴,应当?是被抵押在京里的某个世子。
他往边上挪了些许,算是默许这人暂时?在这处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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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
“我?是昭王世子庚夙,你呢?”
“你为什么不说话?”
蔺师仪微微拧眉,有些后悔,谁知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人有心情说这么一大堆话?吵得慌。
但幸好,这人也不算固执,见他不愿搭理,便将注意放到了桌案上的菜肴里,目光黏腻地一道道望过去,在脑海里想象里百遍咀嚼吞咽会有多么美妙,不自觉地咽着口水,头越伏越低,几乎要将整张脸埋进菜里。
蔺师仪捏着木箸的手紧了紧,往桌上轻叩两下,提醒这人注意仪态,可?坚持不过三个呼吸,那人便原形毕露,甚至得寸进尺,只在衣摆上搓了搓手,便大快朵颐起?来?。
被蔺师仪嫌弃的每一道菜,庚夙都视若珍宝,这边嘴里的酥饼还没咽下去,那边就在碗里扒拉起?羊肉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庚夙就把碗底都舔干净了,余下满脸的油光,虾须、糕点?渣一并黏在上头,纵观整个席间,再寻不到比他更邋遢的人了。
蔺师仪眉头直跳,强逼着自己挪开目光,心中默念数遍不可?道人长短,然后听到旁边人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终于说了自赴宴以?来?的第一句话。
“……世子殿下,你可?曾学礼?”
庚夙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而后,吐了他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