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修文深吸一口气, 假装没发现一切的异样, 低头将那些?名字誊写进总名册,而后才从边上的小筐里取出个三寸大小的木牌递过去。
楚火落将木牌举到眼前,正反面仔细瞧了瞧,只是个写着“七十二”的号牌。夜里?用来休憩的帐篷归辎重部队搬运和搭建, 是?以, 她只需凭着号牌, 寻到对?应的帐篷, 便可潦草安顿下?来。她抬脚往外走, 大半个身?子?已探出帘幕,才听见背后纠结万分的叮嘱。
“你也别闹得太过分了, 到时候哪边都不好看。”
她脚步略停, 回眸扯出个和善的笑容, “贺监军多虑了, 我自来是?个遵纪守法的人。”
待归去时, 那个什长已不见?了踪迹, 想来是?捂着脸偷偷溜走了,毕竟脸上留着大片乌黑的印子?, 实在不太体面。
楚火落领着其余的姑娘沿着小道一个个寻过去, 路过的一顶顶帐篷里?,无一例外, 都是?男子?。有的在里?头四仰八叉地睡着,有的正借着磨刀石仔细地除去刃上锈迹,还有的也不说话,只是?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地打转,投来露骨的目光。
她微微蹙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欲快些?离开,前侧的帐篷里?却蓦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呼喊,她透过那未合拢的帘幕望去,是?个赤裸着上身?的士卒,伤口自锁骨横亘到侧腰,边上为他换药的人手法生疏,仅是?简单地拆个纱布,便碰裂了好不容易结起的薄痂,往外溢着鲜红的血。
这营里?,缺大夫。
楚火落忽而想到要如何安排寨中的姑娘了,她们的身?手不如自己,硬着头皮跟人短兵相接也胜率不高,但军营里?又不是?只要上战场拼杀的士卒,诸如负责运输的辎重部队、负责餐食的伙头军,她们也可一样?退居二线、负责后勤。
就像先前守城时,她们负责照顾伤兵,就算一个个都只会些?皮毛,也比眼前这个门外汉要好得?多。
她将方向?调转,撩开帘子?,低眉进了营帐。
“他伤得?这般重,你这样?毛手毛脚的,他怕是?没几天活头。”楚火落话刚起了个头,便招来数道愤怒的目光,若仔细瞧瞧,还能发现那些?目光来源的眼眶里?多半盈着泪水,“我的姐妹们粗浅学了几日包扎,要不,让她们来帮忙?”
楚火落使了个眼色,柳玉兰立时明白,从后头款款走出来,接过边上的布巾,用热水打湿了,小心地擦去伤口边缘的污血,“若不处理干净,便是?敷了药,伤也是?不会好的。”
面前贸然?换成了个天仙似的美人,受伤的士卒连疼都忘了喊,只像具木偶任人摆弄着,待回过神来,身?上的纱布都已打好了结,那天仙正带着笑同?他说话。
“这么重的伤,怎么没有军医来看看?”
“俺、俺的伤还能动弹,军医忙,得?去看伤得?更重的兄弟。”
柳玉兰轻轻点头,擦洗干净自己沾了血污的手,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有几位军医?”
“一个。”士卒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能多几位军医,大家也不必这么苦了。”
楚火落眸色微沉,肯定道:“会有的。”
*
总算到属于她们的七十二号营帐扎了根,好生收拾了一番,便已是?月上梢头,周遭不规律地响起或高或低的鼾声,简直痛夏夜里?的蝉鸣和蛙叫一样?扰人。
是?故,里?头的十二个姑娘,无一个入眠,只围着一支纤细的烛。
“司鸿朗将我们打散开来,只是?为防止我们反水叛逃,不至于刻意逼我们去死。”楚火落冷静地向?她们解释着,“所以,只要我们提的要求合理,他大抵都会答应。”
“阿茹和飞双刀使得?尚可,便跟着我,之后寻机会摘几个人头立军功。”被点到名的姑娘连忙点了下?头,她又扫了眼剩余的人,“其他人便跟着玉娘,去找那位军医学艺,在这军中当?治伤的医女。”
听着似乎可行,可柳玉兰却皱起了眉,“医术自来都是?家传,便是?招药仆也只要伶俐的男孩,他会愿意教我们医术吗?”
“无妨,”楚火落只管叫她们安心,“这军营里?正缺大夫,司鸿朗对?你们只会乐见?其成,若那个军医不配合,便往外再寻一个,左不过学点粗浅的处理伤口,多花些?银子?,总有人愿教。”
“不论如何,我们必须在这站住脚跟,否则,就真的只能看他人眼色过活了。”
年岁最小的方灵芝讷讷地举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大当?家,这里?可都是?男人,我们真的要待在这吗?”
楚火落淡淡地瞥过去一眼,倒是?没动怒,“若仗打输了,大家都是?群死人,有什么男女大防可言?若仗打赢了,少不了封赏,有了钱,还用在乎别人几句不痛不痒的流言?”
方灵芝仍是?咬着唇,“那他们会不会趁夜……”
“会,”楚火落毫不犹豫地点头,今日白天的那些?眼神再熟悉不过了,带着色与欲的恶劣,她敢断定,今夜必然?会有人闯进来,“正好杀鸡儆猴,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能被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几人将刀藏在被褥里?,虽合眼像是?睡着,可一个个手都把刀柄捏得?紧紧的,只待一点风吹草动,便可拔刀暴起。
但那些?鼾声此起彼伏的,吵是?吵得?很,但也把瞌睡虫一并传了过来,那支烛早就熄灭了,帐篷里?黑漆漆的,再适合睡觉不过,况且,周遭还有许多姐妹,也不是?那般危险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灵芝原本虚虚合上的眼皮,不知?在何时彻底耷拉下?去,抱着刀鞘,竟也睡得?香甜。
只是?她大抵睡相不大好,兴许踢了被子?,以致身?上有些?泛凉,便松了刀,胡乱往旁边摸索起来,寻着一块布料似的东西便往自己这头拽,只是?那料子?太薄、太小,怎么都不够御寒奇怪,她什么时候在床边放了这东西?
她猛然?惊醒,却在下?一秒被只粗砺的手掌捂住口鼻,阻止了她即将跃出喉头的叫嚷,她欲拿刀,可刀早被踢到了边上,她整个人被拎起来,那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就要这般把她抢出去了。
若离了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方灵芝奋力地挣扎着,望向?一片片床铺,祈祷有个没有睡着的人能起来帮她,哪怕只是?帮她喊一声救命也好啊!
可那人只是?往外走着,一步、两步、三?步,而后掀开帘子?
下?一瞬,月色下?银光一闪,那人痛苦地闷哼一声,瘫软在地上,方灵芝赶忙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心有余悸地哽咽t?着,一双眼睛含着泪望过去,是?楚火落极冷冽的眉眼。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帐篷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帘子?被不断撩开又落下?,是?其他的姐妹,她们都醒着,方灵芝下?意识想要质问一二,目光却撞见?她们紧攥在手里?的长刀,顿时哑了火。
原先都计划好,要埋伏的,结果她却真的睡着了,都是?她的错,哪能有脸去责怪旁人?
方灵芝死死地咬着唇瓣,攥着衣角,“大当?家……”
楚火落清浅地应了一声,“下?次注意些?。”
而后用脚将地上那人翻了个个,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不认得?,不过就算认得?也无所谓,处理方法都是?一样?的。
“把他扒光了,头发削了,吊到军旗底下?去。”
楚火落眸中流过一丝狠戾,可惜军中不能肆意杀害同?袍,不然?直接扒了皮挂上去效果会更好些?,她眉头微蹙,忽而看向?方灵芝。
“你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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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楚火落是?在一阵吵嚷中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