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数百军中随从见状,也齐刷刷跨马而上,随时准备出发。
裴家几人退到道边,冲父子二人躬身作别。
裴琰回头看一眼高高的城楼,随即催动马儿,跟着父亲小跑而去。
然而,未待二人行出多远,城门内却忽有一队人策马奔来,最前面被拱卫着的那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身鲜亮骑装,昂首稳坐在马上,正是寿昌公主李华庄。
“暂请留步!”她单手拉缰绳,另一手冲着远处正要离开的父子二人挥动。
裴琰下意识回头,便对上她越来越近的一张红润脸庞。
“裴校尉!”她快马赶上,在距离二人约十丈距离时,才放慢马速。
“公主殿下。”裴绍停下,带着儿子向华庄行礼,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不知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何会在这时赶来。
“可算赶上了!裴将军,不知能否容我与令郎说几句话?”她目光坦然,落落大方,骑在马上的身姿带着大魏女子特有的爽朗与英气。
裴绍挑眉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慢慢掉转马头先行离开:“一会儿你自己赶上来。”
宽敞的道路上,顿时只剩下两个年轻男女。
“不知公主有什么话要与臣说?”裴琰仍是面不改色,并不看她,只垂眼望着她的马儿,语调也无甚起伏。
华庄本是听说他今日要走,才一时冲动,想来问问他,那日的话到底是何意,他主动请战,又是否与她有关,可眼下见他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忽然有些泄气。
恐怕是她想多了。
她捏紧缰绳,将到嘴边的话压下,别开眼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祝你旗开得胜,到时能横扫千军。”
离她不过几步的裴琰已悄悄抬起头,无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公主,并未回应。
华庄自觉无人理会,有些索然无趣,脸色渐渐冷淡,拉着缰绳便打算离开:“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
“殿下那日在芙蓉园说的话可作数?”裴琰忽然出声将她打断。
“什么话?”华庄疑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到底是什么话。
“殿下说,只要有人能击退突厥,不论他提什么要求,只要殿下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辞,这话可作数?”裴琰难得十分仔细地解释,替她回忆那日的事。
“自然。”华庄答得毫不犹豫,可心里却慢慢有了一种羞赧,方才被打破的猜测又隐隐冒头,“你你想提什么要求?”
裴琰始终无甚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笑意:“还未出兵,殿下就这般信任臣吗?”
华庄被他说得更加羞赧,索性咬牙将心里的话问出:“裴琰,我问你,你向陛下请战,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
这一次,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华庄的脸忽然红了,怔怔看着他不说话。
“但也并非全是因为公主。”裴琰肃起脸,慢慢开口,诚恳地向她解释,“北方胡人多年来,一直是我大魏的心头大患,臣是大魏人,也是裴家人,自然不容外族欺我大魏。进京之前,臣与父亲便已想好应对之策,本就是谋划已久的出兵,公主不必担忧。”
华庄听得仔细,心中的羞怯也慢慢消失。
她出生皇族,自小便是受众人追捧,如今到了适婚的年纪,身边自然不乏年轻英俊的郎君追逐。若他只说这一切,全是为了她一个人,她恐怕除了此刻的几分感动后,便不会再相信他。
可他说得这样诚恳,反倒令她觉得安心,不由自主便相信他。
“如此甚好,盼你果真能为边疆百姓谋福。”她说话时,双眼注视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敬意与期待。
裴琰重新露出笑容,带着几分温柔与意气风发:“公主记得方才的话。”顿了顿,又道,“公主的马术不错。”
马儿飞快地跑开,华庄愣了片刻,冲他呼道:“我等着你们的庆功宴!”
……
“看来,父亲早就了解了母亲的性子,说话间便能潜移默化地打动母亲了。”丽质一手支着下颚,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不过听来,三郎的性子,倒是与父亲像了九成。”
李太后咳嗽两声,喘着气平复,又喝了两口丽质递来的温水,笑着点头:“是啊,我早说呢,父子两个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这时候,舒娘端着才熬好的汤药进来。
丽质伸手接过,与两个宫人一起将李太后扶起来些,亲自举勺喂药。
李太后艰难地饮下,忍着苦味又灌了两口莲子汤,这才觉得好些。
“后来呢?我猜,父亲定是打了大胜仗,回到长安,得丰厚赏赐,再求娶了母亲。”丽质见她兴致未减,仍想说下去,便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问。
李太后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的确打了胜仗,可求娶说来,应是我要嫁他。”
……
昭成八年,河东军大胜突厥,其中,年轻的校尉裴琰独领八百骑兵深入敌军,斩杀千余人,更与达都可汗正面而战,生生斩断其右腿,令其当众坠马,险些丧命。如今,突厥内部因汗王奄奄一息,再无暇他顾,数年内,都不会再有异动。
长安城中,天子大为欣喜,当即在大明宫中为裴家父子设盛大的庆功宴,更当场为裴琰连升三级,令他从六品一下变成从四品。
年轻的郎君,原本不过是成百上千的贵族子弟中的一个,如今已成了万众瞩目的战斗英雄。
酒酣时,天子红光满面,举杯问他:“裴卿,今日你是这庆功宴的主角,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朕都赐你!”
无数道目光再度落在裴琰身上,就连坐在一旁的华庄也忍不住屏息朝他看去。
她没忘他离开前的话,此刻心跳也开始莫名加速。
然而裴琰只抬头对上天子的目光,斩钉截铁摇头:“为陛下尽忠,守一方百姓,都是臣分内之事,臣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