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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不多时,江言澈也从图书馆回来了。

他凉飕飕地打量一眼和沈驰暄靠在一起并排打游戏的盛汐,目光变得更冷。他转身,投下一颗重磅炸弹:“看班群。”

他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水,瞬间激起千层浪。江言澈平时很少主动与他们搭话,一旦开口,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众人也不会怀疑他这话的真假。

新出的仙侠网游打不下去了,盛汐急急忙忙打开班群,看到大家都在讨论

【谢老头布置的作业明天就要交???】

【@学委 你怎么不早点通知??】

学委苦笑:【我也才刚刚接到通知。】

谢老头是教他们中国古典民居的老师,谢朗清。布置的作业又以刁钻严苛出名,动不动让手绘一张完整的拙政园平面图,下节课上课前排队去给他检查,然后等他批评。盛汐被这老师折磨出阴影来了,有一次他拿着他的作业,放大投影,在课堂上鞭尸。盛汐站在一旁,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一种失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他过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不被肯定。

渐渐地,盛汐有点儿CPTSD了。他变得开始讨厌上这个老师的课,讨厌画他的作业,甚至到了上他的课都会无法抑制地想呕吐的地步。

得知作业马上就要交,601宿舍一阵兵荒马乱。翻稿纸的翻稿纸,找手绘板的找手绘板,甚至还有人找不着笔,在宿舍里大声问:“谁拿了我的pencil?”

盛汐也是几乎第一时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是乖乖牌学生,老师布置的作业总是第一时间就完成的。可这是……谢朗清的作业。

他本能地抵触、反感。

怕没完成,怕不完美,更怕被谢朗清揪到讲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批。

他也开始翻找之前画了个开头的稿纸,可就在手指触碰到白纸的一瞬间,一阵恐慌突然袭上心头。

傅砚辞最早发现他的异样。他的心猛一咯噔,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扶住了盛汐不住颤抖的肩膀。盛汐小脸煞白,睫毛轻颤,嘴唇哆嗦着,手心里全是湿汗。

“汐汐,怎么了?”傅砚辞心急如焚。

盛汐紧闭着唇,脸庞失去了血色,惊慌、恐惧和茫然在他的脸上重复闪现。他投入傅砚辞的怀抱中,紧紧抓着他的肩头,指甲在慌乱中掐入了他的皮肉。

他有些轻微的眩晕。

他这段时间,压力实在太大了。

期末考试、结课作业……ddl迫在眉睫,而他还有许多草图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动笔。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又多:突然向他表白的室友、暗中窥伺的变态,还有很久没有回国看他的妈妈……几乎每一项都能将他击垮。

他的身体仅剩下一层薄皮,绷在竭力克制的琴弦上,只需要再紧一点……就能彻底崩溃。

谢朗清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想拿绳子把自己一圈圈绕起来,绕成一个厚厚的茧,这样就没有人会在人群中看到他。

也就可以逃避世事。

一滴泪蓦然涌出,接着,盛汐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

他鲜少有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揪着傅砚辞胸前的衣襟,只顾着把自己的泪水、鼻涕全往上面蹭。傅砚辞的怀中有股淡淡的木质香调,像雪松,沉稳清雅,又令人感到安心。哭声像雨点,渐渐变小,到最后只是房檐上落下的一滴水,啪嗒,消失在地上。

傅砚辞搂着他,任由盛汐在他怀里蜷起身子,安安静静地痛哭。

杨樾、沈驰暄、江言澈闻言也都抬头放下了笔,围到他身边。

“怎么了呀小汐,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杨樾笑着打趣他,用指节蹭了蹭他满是泪痕的脸颊,轻轻揩去盛汐脸上的泪水。

江言澈:“……”

他嘴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不想画可以不画。”一句听起来不像是安慰的安慰。

沈驰暄托着腮,蹲在地上,捧脸仰望着盛汐,难得的桀骜中多了一些柔情,仿佛盛汐是一只弄脏了地毯的小猫。

“小公主,别哭了,嗯?我准备花一千块钱买一份期末作业,也给你买一份”他微仰着下巴,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旁边的树影漏进来,描绘着他张扬不羁的面部轮廓。

不着调的沈驰暄被傅砚辞冷冷地瞥了一眼,带着警告。

行行行,他不说了。

沈驰暄收声,给自己的嘴拉上了拉链,不再说话。

傅砚辞摸了摸盛汐的头发,柔声安慰:“宝宝,你的那份我来画吧。”

盛汐懵然抬起头,他吸了吸鼻子,呆呆地望着傅砚辞,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那你的作业怎么办……?”

盛汐毛绒绒的脑袋被傅砚辞爱怜地摩挲着,他的掌心温热,传来熨帖的温度,沉稳有力,让人感到安心:“别担心,我的已经画好了。”

盛汐赧然,吐了吐舌头,乖乖“哦”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猫垂着头,像是也觉得不好意思。小学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让别人帮他写过作业了。他偷觑了一眼傅砚辞,傅砚辞已经坐下,开始画图了。听着笔尖在纸面沙沙挪动的声音,盛汐心中忐忑,忍不住想:这应该不能怪他吧?是傅砚辞主动说要帮他画的。

不关猫猫的事。

晚上,傅砚辞戴着眼镜在灯光下画图。他很专注,倾泻而下的暖黄色灯光铺开在纸面上,也勾勒着他高挺鼻梁的轮廓。他右手握着铅笔,左手捏着一块樱花橡皮,衬着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当画得不满意的时候,他微蹙着眉,擦掉线条,重新量定。

盛汐十分过意不去。

他慢慢踱到傅砚辞身后,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他画到哪儿了。灯光落在他头发的边缘,照得栗色发丝闪烁柔光。夜拥有让一切都柔和下来的能力,他的眉目更加柔软,五官也更纯稚,纤长的睫毛投下密匝匝的阴影,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着,眼角无辜微垂,盛汐欲言又止:“傅砚辞……”

傅砚辞抬起头,“嗯?”他把椅子转了个面,向着盛汐,伸手把人抱到腿上。

盛汐在他怀中香香软软的一小团,他低下头颅,把头埋在盛汐的颈窝蹭了蹭。

盛汐似乎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但又在半空中顿住,他咬着秾艳的下唇,犹犹豫豫道:“傅砚辞,你要不要喝果茶呀?我给你点一杯芝士葡萄,犒劳你。”

傅砚辞长眉稍稍一抬,立刻明白了盛汐心中所想。他看这不是要犒劳他的意思,小猫自己想喝吧。如果现在是七八点钟,他也就随盛汐去了,可是已经晚上九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