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当然,最后这句应该是李译添油加醋的。

李译说,心理与精神方面的专家同徐言宙会面后讲,此人有一定的人格障碍,极其自恋,被甩以后怀恨在心,难以忍受受害者逃脱他的生活与控制,因此痛下狠手。

当然,这都是推测,后续的审理和定罪,还要交给法庭。

放下电话,我仍沉浸在震惊当中。徐言宙竟然是这样的人,他同我在一起时那样温柔体贴,以一个年长者的姿态让我依靠,事事替我考虑,仿佛认定了我就是他此生的伴侣。

在我为数不多的感情生活中,我一直觉得和他的恋爱是最健康的一段。跟张明生比起来,回忆里的他显得那么善良可亲。

他像一个水母一样,慢慢的挤进我的洞穴,胀满我的生活,他是想麻痹我吗?我和他分手后,他是否也怀恨在心?

他有想过杀我吗?

或者说,当年我家里放的那把火,同他有关系吗?那火中的尸体究竟又是谁呢?

我觉得疲惫。原来人的生活是这样无序而险象环生,每一次结识新的人,都不只是浪漫的邂逅,还是暗涌危险的,人与人的博弈。

输的人可能会丢掉感情,金钱,精力,健康,甚至是性命。

这世界上除了张明生这样一看就危险的红蘑菇,还有如徐言宙一样低调浑白、毒素慷慨的白色鹅膏菌。前者一看就知道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有强烈吸引,也会因为人和人身份之间的天然沟壑停一停追逐的步伐,而后者就住在你家楼下,一微笑就隐没在芸芸众生之中,看起来去常人无异。但你只要一碰触,就好像小蝇栽进了猪笼草,再也出不来了。

我越想越累,坐在窄小的餐桌旁吃吐司,阿海买来的,甚至搭配了果酱。我本来不打算吃,但看着包装袋,想起口感,越想,肚子越咕噜噜响。

我拿起小匙沾了一圈果酱,在面包上抹了又抹,手却难以抑制地抖了起来。我叹了口气,换成左手。

再吃一顿,就当最后一顿。

这个地方我也没法久住了,趁这几天张明生还没好,我要抓紧时间找新住处才行。

刚吃一口面包,我就打起了呵欠。

逃出来以后,我好像就没睡过囫囵觉,每天都睡睡醒醒,一觉醒来不是凌晨三点就是五点。人是精神了,甚至有些亢奋,可我的肉体似乎跟不上灵魂的速度。

犹豫了一分钟,我放下餐盘,决定再睡一觉。

一杯温牛奶下肚,我躺倒,给自己盖好了被子,这一次,我的意识很快空白了。

再睁眼时,我觉得后颈有些酸痛,活动胳膊,发现自己的姿势很奇怪。我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靠在,一个人的怀里。

“醒了?”耳畔上方,一个声音响起,堪称温柔。

而我顿时起了冷汗,寒毛竖立。

我是坐在轿车的后座,时不时能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张明生揽着我的腰,与我贴近,我闻见他身上的香水味,混杂着轻微刺鼻的药味。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手心覆在发茬上,一遍又一遍。

我猛地抬头,在晦暗中对上他的眼睛,轿车偶尔经过有了光亮的地方,他的眼眸也随之点光,变成淡淡的琥珀色,他脸上挂着微笑,看起来风雨不动,神采奕奕。

他低下头,用鼻尖蹭我:“bb,我忽然发现,我比自己想的更缺乏耐心。”

我终于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驾驶位,哆嗦着嘴唇,缓了片刻,大喊出声:“阿海,你骗我!”

“别喊,于sir,不要喊”,张明生捧着我的脸颊,把我的头掰回去,让我看着他,轻声说,“老婆,我们不要打扰别人开车,那不是阿海,阿海不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让他做,毕竟他和你的关系那么好,又那么明事理,留在我身边,太委屈了。”

“你把阿海怎么了?”我发现自己在发抖,一句话讲得时轻时重。

“他还活着,”张明生说,“我们都活着呢。”

四十七

“这次倒没有那么大动干戈,你没有受伤,气色也好了不少”张明生下车,转身,朝我伸出手,想扶我下车,见我一动不动,又低头钻进来,靠近了轻声问我,“死在李译的出租屋里,比死在我们家里更幸福吗?”

意外使人消瘦,他的面庞苍白,倒有些像他二十多岁时最颓唐的日子。

“我该把那张字条当做什么,遗书?看演唱会又是什么,遗愿?”他的手扶着我的后颈,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呼吸打在我的脸颊上,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的老师和师弟,告诉他们,你实在是累了,要走了,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

他知道了。

我脑海浮现出画面:他掰开张小元紧攥的手指,抽住那张并不算大的字条,我用张明生的钢笔写下的,短短几句,我对张小元说,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妹妹。落款是单字一个余。

那是我最绝望之际写下的一行嘱咐,在车里,我悄悄塞进了张小元的口袋。

又或者,在阿山与两个孩子短暂的颠沛流离中,阿山发现了那张纸条,然后便告诉了张明生。不知那时阿海在不在场。

我确实想要出逃,只不过是从这人世出逃。我是想要死的,没想到忽然被李译打断,再被琐事拖延。

昏暗的车里,明明正襟危坐,我却浑身发冷,手指抓皱了膝头的布料,眼神虚无地散开。

“我可以容忍你一次又一次地出逃,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哪怕我找你要花上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张明生捏了一下我的耳廓,他眼皮垂落,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他沉声说,

“活着很辛苦吧,于sir,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曾经也好辛苦,对生活好费解,想要一死了之……但是,有一个人,他救了我,他很伟大,是不是?”

“我真的好感谢他,没有他,我就没有现在的生活,现在他却,一心求死,”张明生捏着我的脸颊,让我直视着他如夜里的虎豹一般有神的眼睛,声音隐忍着狠厉,“你猜我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被他捏着,声音虚弱而含糊。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张明生松开我的脸颊,他向后捋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脸颊,一次又一次,像某种安抚,“你以前想死,是因为你不自由,你痛苦,你不是你。这一次想死是为什么,你发现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母亲是因为你才被抓到的事了,对吗?”

我整个人都像被握在他手心里似的,不自觉地泪如泉涌。

我猜他查到了,我猜他早就听说了。

那段时间,福利院常有陌生人往来,我当时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对小杨阿姨讲,假如漏水的屋顶能修好就太好了,假如我们的床铺可以换成新的就好了。

小杨阿姨那时候总是发呆,但听见我的喃喃,总会低声一笑,她问:“阿潮,会好的,都会好的,不过,修好这些以后,阿姨可能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我怕得顿时心脏急跳,抓着她的衣角,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消失。